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二十七章:龍子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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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攤主看過來,段小時就收回了尷尬的心思。
    “那就伏龍太子吧。”
    反正神來不來都兩說,既然合適,他就得試試。
    “是先付錢嗎?多少?”
    他撥了撥荷包,聽攤主答應著:“給施主算便宜點兒,三個銅子,平常伏龍太子這個價可請不到的。”
    “行。”
    段小時爽快地付過,便在凳子上坐下,任憑攤主端詳著他的整個腦袋。
    “這些個顏色,沾水會掉嗎?”他被捏著下巴,說話一頓一頓的。
    “不會,今夜無論如何,都不會掉。”攤主又退了一步,目中已有了然之意,“明天日光一照,它們自會褪得幹幹淨淨。”
    不等段小時再表震驚,攤主繼續開口:“請伏龍太子還需一種特殊珠光料,我櫃中不夠,這就去取來,請二位稍候。”
    “你可要快一點兒呀——”
    段小時這話沒到一半,眼前的人就失去了蹤跡。
    再回來時,攤主手中果然多了一個錦囊。
    他將錦囊放在顏色格盤空處,打開來,裏麵淺淺一層看不真切,隱約有暗光流轉,似金似黛。
    緊接著,他拿起粗毫,示意段小時仰麵。
    段小時乖乖照做。
    筆尖探入格盤,並不像尋常繪畫般沾染顏料,反而像是浸入水中。
    提筆之際,筆尖又不凝水珠,隻被一層淺色水漬包裹。
    燈火下,幽幽然一抹寒芒。
    畫筆揮灑,轉眼,段小時“麵目全非”。
    他分明還是原來的裝束,眼眸微微垂下,可單從麵貌看,就有了不一樣的氣度。
    眉飛入鬢,眼綻水紋,整張蒼青色打底的臉龐徜徉著異色紋路,在額上匯成一朵蓮花,睥睨有神,清高桀驁。
    從不同的方向看,這些紋路的顏色也不一致。
    段小時仍坐著,沒有說話。
    攤主收了尾,置筆,也沒有催促。
    長街喧鬧,似乎離他們很遠。
    一陣輕風掠過,遠處的神樹枝葉抖了抖,碎金婆娑。
    段小時忽然睜開了眼。
    他站起來,那神色已經不是“段小時”會有的。
    金彩迷離,神秘莫測,他在燈火中發出長嘯。
    街上的吵嚷都被這一聲壓下,世界驟然冷了下來。
    段小時長呼著,猛一扭頭,向街中跑去。
    卓無昭隻能跟上,雙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段小時越跑越快,雙腳踏出殘影,雙手也低下,交替著在地麵掠過。
    他繞過攤販,繞過行人,飛身一躍——
    如長蛇蛻皮,一層光影隨著他的動作悄然剝落,他額上生角,身段拉長,手腳成爪,浪花般的尾巴揚在半空,優雅地搖曳。
    他成了一條“龍”。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神樹枝丫生長、纏繞,從中生出一道纖細縹緲的身影,隨風送來。
    金月琴、百花簪、廣袖裙,來人麵戴攢珠薄紗巾,赤著一雙足,腳踝上七色環鐲,叮鈴作響。
    她迎著虛空,一步一步,落於長街之上的龍背,坐下時一膝彎曲平放,一膝豎直立起,月琴斜倚雙膝之間。
    不知不覺,“龍”放慢了速度,載著她悠悠踱步。
    直到這個瞬間,長街才被驚醒。
    “花神娘子!”
    “是伏龍太子!是神仙顯靈啦!”
    “神明在上——”
    像一滴水掉入油鍋,炸得整座城都震動,人們紛紛讓路,匍匐跪地,口中念念有詞。
    那“花神娘子”閉著目,幻光灑下,照亮她醉人的笑意。
    倏爾,她眼皮微動,回頭望去。
    長街寂靜,盡頭隻剩下一個人仍站立著。
    玄衣,黑發,目光幽寂如海。
    她投給他一道多情的目光,像是邀請。
    ——也像是挑釁。
    隨即,“龍”飛上雲端,在空中化成一團清光,隱入河岸九層塔頂。
    塔頂八角簷霎時生光,一層一層,從上往下,直至整座河塔亮如白晝。
    神樹不知何時暗淡,樂船散去,燈火、長街、天地都失色,隻剩下這一座永世不竭的寶塔。
    來往行人被久久震撼,河川奔騰清晰可聞。
    “吱呀——”
    寶塔底層,笨重的獸首高門緩緩打開。
    有膽大的行人偷偷抬眼,就見著一道清瘦黑影徑自而行,沒入高門。
    隨即寶塔光亮一斂,門戶閉鎖,仿佛從未開啟。
    一切恢複如常。
    對卓無昭來說,塔內又是一番新境地。
    瑤池仙幕,錦繡飄飛,雕花繪彩的舞台之上,花神與龍子相依偎。
    而卓無昭所踏足之處,碎石小徑泛起薄薄漣漪,下方是不見底的深水,黢黑一片。
    ——就像一隻無神的眼,凝望著其上恒久的燦爛輝煌。
    “你還是來了。”
    女子眼波流轉,在“眼瞳”之處扶琴斜坐,悠悠地開了口。
    隨著聲音回蕩,盤繞的“龍”抬起頭盯住卓無昭,眼神戒備。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龍背,似乎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也似乎是一種安慰。
    “龍”依依不舍地擺頭蹭了蹭,接著仰天一躍,自高台撲入水中。
    浪花四濺,卻沒有沾染她與卓無昭分毫。
    “放心,你的朋友不會有事。”
    她注視著卓無昭走近,又保持著距離停下步伐。
    卓無昭也在看著她:“那不重要。”
    “是嗎?”
    “我來,隻是因為你。”
    卓無昭微微一笑,仿佛捧出了一顆真心。
    女子歎息。
    “少年總是多情,情到深處,千般怨,萬般癡。”
    她手按琴弦,目光如水。
    第一縷琴音傳開時,清亮,透徹,是年少初遇的陰晴雨雪,天地明媚。
    他與她擦肩——
    四麵水流衝天而起,破風聲中,寒芒自卓無昭身側疾掠。
    沒有多麽劇烈的動作,卓無昭移步,換位,是春時的舞,夏時的冰。
    在這無端荒謬的愜意中,琴音又變。
    心意動,熱烈糾纏,哪管前世來生。
    ——織網般的寒芒生出長長觸手,柔軟無骨,封鎖卓無昭所有退路。
    “她”或者“它”,要蝕骨吸髓,將他碾碎入心肺。
    卓無昭眼前是越來越壓抑的暗。
    最後一絲光亮湮滅,巨大的觸手城牆絞殺而來,寒芒隱入,一切活物都不可避免被切成碎片,壓成齏粉,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