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五十一章:惑
字數:4808 加入書籤
極致的冷意裏,悄無聲息蔓延出夏日晨曦般的溫涼。
卓無昭知道文柳句已經催動“繁針戲”,讓靈氣遊走於他的筋脈之間。
這樣短暫的舒適會讓人放鬆警惕,也會讓人萬劫不複。
其實以文柳句的道行,不必專注於操縱卓無昭心誌,使其臣服,用“玄骨刺”強行控製實在簡單得多。
畢竟一副重傷的身軀,還能翻天不成?
可文柳句舍不得。
他精研“繁針戲”數百年,靈氣已經敏銳到足夠透過肉身,捕捉一個人的靈氣構成,窺探其本質。
這個“本質”,用通俗的詞來概括,就是“魂靈”。
或者“魂魄”。
三魂七魄,從某個方麵來說,是一個人最深切、最純粹的隱秘。
它是天地創造的烙印,據說連輪回轉世都無法完全抹消、重建。
從見到卓無昭的第一眼起,文柳句就有一種預感。
直到他的靈氣滲入這年輕人的身軀,他知道他的預感是對的。
盡管連他也無法確定,卓無昭魂靈中的異常究竟是什麽,但他隻要想到,心跳就會不由自主加快。
他想完全擁有這份“禮物”。
——這一定是他命中注定的作品。
連看到卓無昭的迷茫又掙紮的神色,都不會讓他感到憤怒。
太輕易得手的,就不夠珍稀。
那些尋常的玩意兒,他有過太多了。
隻要卓無昭低頭,他可以暫時讓步。
反正往後,他的計劃還會進行,還會有數不盡的珍品落在他手上。
時間很長,他不著急。
“你……還真是讓我……看錯……”
卓無昭嘴唇在顫抖,聲音也在抖,痛和暖交織,讓他在雲端和地獄間失重般遊移,神誌如火烤。
他的眼眸更暗,更沉,仍有一點光亮著,是空茫霧中的燈、燃燒於海底的星辰。
“既然……這樣……”
他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嗤笑。
文柳句怔了一怔。
那一瞬間,他失去了對放逐的靈氣的操控權,麵前的眼眸變得溫順。
滿身血跡的年輕人俯首,匍匐在他腳下。
然而,又有一雙血手攀上來,厲鬼索命似的,抓向他的臉。
文柳句不緊不慢地退開了一步。
“啪”。
一聲悶響,將周圍景致都打破。
文柳句看到了從他手上摔下的木匣,盒蓋裂開縫隙,露出裏麵黑色的腿甲,還沒拚合起來,因此一塊一塊散落著。
腿甲無光,乍一眼平平無奇。
卓無昭倒是認出來,這材質與白發人的那塊胸甲類似,造型風格也配套,不過顏色上有些深淺差異。
想必作為鍛造材料的骨晶,其來源除了墮落之仙,大概還少不了異化之妖。
他要找的匠師,就是文柳句無疑。
卓無昭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這個人……把事情鬧得有點太大了。
不過很快,他就沒心思再想這些。
關節處的“玄骨刺”更進三分,他呼痛的聲音被鐵索掐在喉嚨裏,幾乎發不出來。
“不要耍小聰明,試圖激怒我。”
文柳句的聲音還是很柔和,他像一個包容的長輩,俯身拾起淩亂的腿甲,重新放好、蓋上。
再抬頭,被懸在半空中的人沒了動靜。
文柳句拂袖,鐵索又鬆開些許。卓無昭頭顱無力垂下,已是昏死過去。
傷疲的身體會瓦解意誌,這年輕人還能熬得住幾次呢?
明天,文柳句不自覺微笑起來,最多不過明天,他的雕琢就要成形。
或許他應該再強硬一點,用靈氣直接侵入對方的腦部,雖然會有些後遺症……但在混亂的廢墟裏重建秩序,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這樣想著,文柳句手托木匣,轉過了身。
他輕飄飄上了懸棺叢下的高台,指尖起勢,流光沒入山壁。
也正是在星月洞窟延伸處,三層陣法各自旋轉,徐徐地打開一方新的洞窟。
窟中豎立著一副薄棺,棺身銀白,上麵紅痕突兀,鐵畫銀鉤。
文柳句走近薄棺,那棺材板倏地隱去,敞開其中一副骸骨。
說是“一副骸骨”,又不全然是。世上之人骨相不一,有粗有細,有長有短,即便是同一個人,其左右手都或許會有細微差別。
而麵前這一副,像是經過最精細的打磨和嗬護,從顱頂到腳尖,對稱、修長、筆直,完美得連顏色都是白淨溫潤的。
文柳句站在原地,望著它許久。
“把東西都帶進來吧。”
他忽然開口。
盲女輕聲的回應在入口響起。她早就準備好一切,將另外幾個木匣都一一捧來。
其中之一,正是文柳句自“霧山”以百妖洗練所得。
所有木匣都被揭開,在文柳句身後一一擺好。
匣內,以骨晶製成的甲胄部件大部分已經被拚合,包括豐五行煉製的護手,還有文柳句在藺老板手上重新收來的、白發人的胸甲。
盲女做完這些,就退到了台階之下。
她是第一次“看”到文柳句拚合它們,往常,她隻能聽到蜜蜂般的嗡鳴,感受到熔爐似的熱量,和急促的風聲。
文柳句抬手,甲胄部件都漂浮起來,熱浪席卷。
高山的冷意製止了熱浪的擴散,盲女的長發被風向後吹起。
分散的軀塊在光暈遊移中一點點成形。
她想起她從未真正“見過”的光。
那個人在黑暗中,在她耳邊訴說。
“阿琢,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再想辦法醫治你的眼睛。”
“你一定要看到——我的術法,跟你一樣,美得像一場夢。”
他懷著驕傲與繾綣,擁抱著她許下承諾。
他以為她是最善解人意的枝上花,是隨命運而來,點綴在他那片清流之上的浮光。
可她隻是個……引他入彀的誘餌。
連“作品”也不是。
文柳句救下她時,她尚年幼,比一隻剛滿月的狗崽都幹癟,不會說話,遑論什麽靈氣慧根。
這麽多年來,文柳句也從來不曾教她處事,教她修行。
他隻要她“聽話”。
不是同那些傀儡一樣的“聽話”,是允許帶著脾氣的、不那麽幹脆的“聽話”。
誠如一隻叛逆的小貓小狗,偶爾搗搗亂,更能得到主人的偏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