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六十三章:夜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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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側一晃影,良十七已然追出。
    不料稍稍平靜的湖麵又起漩渦,沿岸新一重浪牆拔起而起,遮天蔽月。
    三隻妖獸徹底被拖入水底,隻來得及看到被淹沒的一簇尾巴。
    隨即,浪牆轟墜。
    連飛濺的水珠都似乎連綴成網,凜凜閃爍著寒芒,要將二人裹挾淩遲。
    卓無昭深吸一口氣,電光石火,他拽住良十七肩頭急退。
    水色將他臉頰割開小口,血色很快消融。
    漫天的銀白在眼前炸開,澎湃洶湧。
    卓無昭甚至不知道退了多遠。木葉折斷,鼻尖滿是濕潤的氣息。
    呼嘯的風浪在腳下咆哮,翻滾,終於漸漸止息,變成餘沫,將岩石泥土衝刷得幹幹淨淨,還留有數條蹦跳的魚。
    那艘烏篷船早就不堪重負地散了架,片片浮木飄零。
    靜謐之後,寒意蔓延。
    天水盡頭依稀有一道細長的黑影閃過,消逝。
    “你怎麽樣?”良十七站定了,轉身看見卓無昭一張臉發白,虎口處鮮血淋漓,不由得關切。
    卓無昭搖搖頭,靈氣流轉間氣色恢複不少,浸濕的衣物也迅速幹燥,隻是手腳還冰冷。
    良十七見他無事,心裏鬆一口氣,目光逡巡:“嗯?那頭蛟哪兒去了?”
    “我來拿魚時,它就不在了。”卓無昭將刀收回背後,又盯著岸邊的殘枝斷木,似乎有了想法。
    良十七循著他的視線眺去:“你別說你要遊回去……嗯?這麽遠,我也做不到。”
    “我可還沒有說話。”
    卓無昭想了想,又開口:“現在敵我不明,在水裏遭遇襲擊太危險,還是等明天吧。宿懷長他們見不到我們,總要想法子來找的。”
    “也隻能這樣。”良十七顯得有些惆悵,“我現在倒開始羨慕付師姐了,她天生就適合修習避水訣。”
    “是玄山的師姐?”
    “是我本門天武道的師姐,不過她是悼師叔的弟子。他們那邊就流行劍上掛穗來著。”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選了塊開闊地方,各自撿一些幹柴,架堆生火。
    這對良十七倒並非必要。隻是他深知人族脆弱,即便是修仙士,稍有鬆懈,就容易被天地水火之邪入侵,說倒就倒。
    更遑論是由靈氣特意篩選、引導的自然之力,致命意圖更甚。
    當然除此之外,夜色裏,火光本身就是一種信號。
    火焰燃起,照暖了卓無昭的臉。
    他的眸子像是永遠不會透明的海,浮光又如天星。
    良十七在他對麵,以手枕頭,遙遙地注視著月。
    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或者是根本什麽都沒有想。
    長夜在流逝。
    萬籟俱寂中,遼闊湖麵忽然傳來斷續聲響。
    這音調低沉滯澀,既不算動聽,也不算陰森。良十七坐起來,凝神聽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在模仿先前狐狸所唱的調子。
    大約是久無回應,唱調子的聲音快了幾分,也大了幾分,磕磕絆絆卻也假裝輕快。
    良十七看了卓無昭一眼,卓無昭點點頭,用土沙撲滅了式微的火堆。
    一切陷入月色。
    岸邊,哼唱還在繼續,大團黑影來回繞著圈子,在水下遊移。
    它見到了島上的火焰熄滅,周身的浪潮都更急切。
    唰——
    白浪湧上沙堆。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金芒從天而降。
    以金芒為中心,水浪卷曲向外,翻成重重簾幕,裸露出一片巨大的泥沙碎岩之地。
    黑影褪去偽裝,使人能看清它的鱗片,它飛揚的鰭和稍顯圓潤的角。
    但它並不是白色,而是黢黑,隻是沐浴月光,整個身軀泛出鐵甲般的光澤。
    它猛地仰頭,嘴巴微微張開,琉璃似的眼眸裏傳遞出錯愕。
    天邊,金芒挾著一點銀色,流星般急墜。
    黑蛟一扭身軀,就要再度鑽入水中。
    然而眼前一花,仿佛是一道瘦削的影子掠過。
    黑蛟隻感覺臉上小小地一涼。
    一如被水滴濺到,可是轉瞬,這一滴水就穿透皮膚,變成無數尖針紮進血脈。
    黑蛟痛極狂呼,向一邊摔落。
    那股令它痛苦的力量仍然緊緊不放,密密麻麻撕咬過來,壓迫過來,讓它不受控製地開始蜷縮身軀,試圖將自己藏匿起來。
    它化成人形,頹然倒下。
    就在水簾傾頹時,卓無昭伸手一撈,將它帶到岸上。
    其實他並沒有那麽龐大的力量,足夠將靈氣遍及一頭蛟龍全身。
    隻侵入頭顱部分倒是不難。
    自從見識過文柳句手段並且深受其害後,卓無昭就學到了很多。
    以前他使用“心燈咒”都是救治為主,現在卻能以“繁針戲”的手法將其送入他人體內,經由天生我材教授的脈絡知識,操控那股詭捍之力成為無形無聲的武器。
    一般人既很難承受對經脈的直接攻擊,也很難承受心燈咒帶來的反噬。
    何況還有對意識的摧殘。
    而卓無昭自己由於有魔君的精魂護體,“心燈咒”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要他性命。
    至於痛楚,他習以為常。
    事實證明,麵對這招不隻是人,連蛟也難捱。
    黑蛟雙目翻白,長發淩亂,下半身蛟尾未褪,仍浸在水中看不到盡處,也在地上引出一道長長的水漬。
    良十七早就落足回槍,立在一旁。
    “你什麽時候琢磨出這一手的?”他打量著黑蛟,隱隱有幾分好奇,“要是對方穿戴著極厚的護甲,還能直接用嗎?”
    “所以我選了它的眼角。”卓無昭隨口應著,俯身下來查看黑蛟狀況。
    畢竟蛟和人的骨骼、經絡構造皆不同,他沒把握能將攻擊控製得很精準,在動手時,便更多是讓黑蛟“感到”疼痛。
    他也因此探尋到那份“不同”的具體。
    世界萬物,越是了解,越是容易針對。
    或許有一天……
    卓無昭凝視著漸漸平靜下來的黑蛟。
    他沒有去看良十七,甚至沒有抬頭。
    黑蛟的手臂上還殘留著鱗片,沒有什麽具體的形狀,隻是透出點線交錯的、流動似的光澤。
    少頃,黑發覆蓋下的眼皮微微顫動。
    如同從噩夢中驚醒,黑蛟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