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八十三章:月隱一夜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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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謎,通常是用線索來解。
一個傳說,或許也能用發生過的事端來對照。
卓無昭回過一趟三禁館,讓藺老板幫忙查查有關那六個字的物件、故事、地點……什麽都好,順便把業山的石頭交過去請匠人改造一番。
等候期間,他與客店小二不時閑談。
“月亮?”小二撓了撓頭,“說起來,我好久沒吃過月團子了。”
說著他眼睛亮起來,仿佛眼前真的出現了一碟團團圓圓的點心。
“小時候中秋,奶奶帶我去過一家,那月團子軟糯糯又不粘牙,甜絲絲又不齁嗓,店名好像是叫……‘仙娥小點’?我記得來買東西的客人都誇老板娘手藝靈巧,是受過仙人指點呢。
“不過後來我也不清楚,家裏出事,我就沒再去過。偶爾在過節聽人懷念,說仙娥被真仙人邀去瓊樓赴宴,早就已經隨著飛升仙界了。”
卓無昭似乎聽得愣怔:“那她的家人呢?也跟著一起成仙了?”
“是吧?”小二不確定,但臉上還是浮現出羨慕之色,“就算沒有,有個仙人幫襯,應該也是一生無憂的。”
“我想去看看,就當是沾沾前輩的喜氣。”卓無昭笑了笑,“畢竟試煉還沒過,我很緊張。”
小二了然:“你翻過這座山——”他向店後邊抬手指去,“有個東柳鎮,一問仙娥,很多人知道的。”
“晚上我給你留飯。”
在卓無昭出門前,小二還喊了一聲。
卓無昭點點頭,與他暫別。
翻山越嶺,回首向來蕭瑟。
比起小二描述的喧鬧市集,此時的東柳鎮溫聲細語,連叫賣聲都顯得慵懶。
來往的行人不急不慢,看上了想要的,悠悠地交談、付錢,也有孩童湊了零花,學著大人的樣子買來一串糖葫蘆,一顆一顆分過去。
卓無昭很輕易就打聽到了“仙娥小店”。
原先舊街最外麵的一間小鋪麵,如今合了左右兩間,作了一家大的裁縫店。指路的人告訴卓無昭,這地段是沾了仙人的光,做什麽都紅火,先前賣酒水的掌櫃,現在都有了一棟自己的酒樓。
旁邊還有幾家店,卓無昭挑了個看上去老點兒的,向櫃麵問起仙娥小店的掌櫃住處。
“她說起過自己家在河邊村,就是出了鎮子沿河走,打彎的地方。”兩鬢見霜的老板娘歎了口氣,“好多年了,還是有人記得,是了,她做的月團子就是跟別家不同,鮮嫩又有股綿勁兒,我還向她學了幾天呢,也沒學出個三成來。”
“她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就她小兩口和一個孩子,哦,還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婆。”老板娘回憶著,絮絮地說,“他們一家都很好,以前生意做起來了,還籌劃著要買新房子,住進鎮裏,我還當牙人,帶他們看了好幾處,都在我家附近。”
她眼睛眯起,輕快的月牙一般,又隨著皺紋展開。
卓無昭聽得認真,不由得問:“我聽朋友說,君娥店主是受了仙人邀請,嗯……您離得這麽近,是不是也見到仙人了?”
“唉,說是這麽說,誰知道真假。她走得沒聲沒息的,連個招呼都沒打過。後來店換了人,有一次,我還瞧見一個身形很像她丈夫的人來,躲在角落裏悄悄抹眼淚呢。
“也可能是我看錯。她真成了仙人,家裏人該去城裏住最大的房子享福了吧。”
話到這兒打個止,有客登門。老板娘笑臉相迎,卓無昭自知不便繼續打擾,於是道謝離開。
出城,尋河,問路。天光朗照,一片燦金。
村落屋舍老舊傾頹,呈現破敗之相。
卓無昭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這曾經的水秀之地。河床不知何時幹枯,土地皸裂,剩下兩塊薄田,瘦瘦斜斜地長了幾寸秧。
缺瓦墊絮的屋簷下,一個黝黑的漢子坐在門口,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神情也怔怔的。
“是仙娥小店的東家嗎?”
聽到卓無昭問,漢子眼珠僵硬地轉了一下,仿佛對這個詞很是陌生。
“是……是誰?”他從記憶中漸漸醒過來,帶著幾分生硬,打量著卓無昭。
“原來的客人嗎?”其實他認不出來,但他還是重複了一句很久沒說過的話,“君娥不在了,我們不做月團子了。”
卓無昭沉默一陣,取出一塊金錠,放在了漢子身前。
漢子抻直了腰,伸手想拿,被卓無昭按住。
這後生的力量讓他遲疑。就在遲疑間,新的問題拋了過來。
“她去哪兒了?”
“不、不知道……不記得了。”
漢子搖搖頭,腦袋晃晃悠悠,像要掉下來。
刹那,卓無昭另一隻手掌心已扶在他額頭。
潮汐的鳴響再度傳來,深心處熟悉的環境拔地而起,井井有條的小院,追蝴蝶的孩童,他替揉麵的她擦去鼻尖汗水,她反手,在他臉頰上抹一道摻了花汁的粉。
他忍不住抱怨:“店停了好幾天,也沒見你閑一閑。這仙人到底靠不靠譜啊,別是騙子。東西虧了事小,累出病來可怎麽辦?”
“你不是也看過嗎,平仙人是真有神通的。”她一雙杏眼裏含著疲倦,也透出些期待來,“等這百星宴一過,我們拿到錢就去定下醫館隔壁那間院子,以後娘看病方便,店也離得近,我可以抽空回來照顧。”
漢子“哎”一聲,半應半歎的,又緊著道:“你是說在哪兒來著……”
“天星樓!聽說是伸手就可以碰到星星的高樓,開宴日過午,仙人會派鹿群來接我,交貨要不了多久的,大概日落前我就回來了。”
“我這心裏還是不太踏實……”
“嗯?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沒、沒事。”
漢子發現自己又在搖頭。又?
冰冷的力量抽離,眼前一切都變得虛浮。天地在崩塌,深愛的人影一去不回,他陷入絕望的黑暗。
等他醒來,天色見暗,沒有過去,沒有來人。唯獨捏緊的掌心裏多了一塊沉甸甸的金子,也如夢一樣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