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來 第九十四章: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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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子怔住。
說話的人在他麵前,沒有張嘴。相似的麵容,讓他疑心話語究竟是從對方口中說出,還是自己心裏發出。
他又聽到他自己,一字一頓,問:
“你深信的……
“真的是你嗎?”
翠微子握刀的手收緊,他驚覺自己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華聚水這一招不過是對他分神之術的拙劣模仿,或者——
他真的已經被華聚水侵染?
那也無妨,那也無妨。他所精通的遠不止分神之術,他甚至可以再度侵染自身,以靈滅神。
他這樣想著,靈氣運使,與墨色相洽。
隨即——
星火飛起。
四麵八方,一切如紙片燃燒,墨色卷曲焦枯,他的世界漸漸融化。
是——哪個“他”?
翠微子恍惚了一瞬,他揮刀斬向眼前的人。可是劇烈的痛楚襲來,讓他忽然握不住刀。
玄刀墜下,斜插在二人之間。
翠微子終於驚醒。
——他的確是吞噬了華聚水,所以才落入彀中。華聚水與林照聯手打造了一個陷阱,一個“不分彼此”的戰場。
並非華聚水侵染他,而是華聚水的意識保留在他之內。無須分辨清楚,他們親手點燃業火,要將心與身都焚燒殆盡。
可他醒來了。翠微子的神色漸漸平複,他凝視著另一個自己,他知道那不是“自己”。
火勢席卷,無風起煙。
他們都聞到焦枯的氣息,感受到撕裂般的劇痛。
翠微子眼看著對方麵容間也濺上星火,一點點化成飛灰。
這樣脆弱的殘識,要如何與他相爭?
他再無須爭鬥,等待著就好。他的底蘊絕不會輸給一個修行不足數十年的毛頭小子,何況還有那些散落的分神。
哪怕隻剩一絲,他都能奪回全盤的掌控,讓業火停息。
他靜觀著眼前華聚水的意識湮滅。甚至為防萬一,他開始運轉靈氣,收束分神。
在他視所不及之處,飛光自山中、山下飄來,聚攏。
至於林照——
翠微子闔目。
他感受不到那個人的氣息。整座意識之境的崩毀由他自身而起,外來的窺探首先便會被扭曲、驅逐。
烈焰焚天。
以林照的性格,大概已經退到安全之處,看他們你死我活。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會讓林照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然後……
火焰吞吃皮肉,灼燒入骨。
翠微子痛到再想不下去。
他驀地睜開眼睛。華聚水隻剩下一雙眼眸,映著火光,失色也璀璨。
翠微子心髒不可抑製地開始狂跳。
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
他拚命汲取著靈氣、分神,以壓倒性的力量,見證那個“他”的消亡。
“叮”。
是劍鳴,是刀聲。
餘下一隻眼眸的華聚水似乎浮現解脫之意,幽幽地,有歎息從不知何處傳來。
翠微子低頭不見玄刀。那歎息就掠過他心頭。
電光石火。
他忽然渾身冰涼。
或許從一開始,華聚水困住他,就是為了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達成這一刻的目的。
無論在外多少分神,失去本心,便會蕩然無存。
他要與他,真正地同歸於盡。
不,不不不——
翠微子的靈氣與漫天火焰湧動,他希望火勢更大,更急,他要引動山中的木枝、野獸和水流,他要奪回主導,保護自己的性命。
那把刀還未沾身……
還未……
一點兒冷意在喉間拂過,很輕。
比起越來越猛烈的火和痛,這點兒冷根本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就是被他捕捉到,緊接著,是濺落的水聲。
好冰冷的水,沒有屬於人的溫熱。
翠微子捂住自己的脖頸,水漫過他的指縫,滴答落下。
他抬頭,一直麵對著的那隻眼眸消失在煙火中,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全部力氣。
業火依舊。
世界在衝天的熾熱中走向黑暗。
萬籟虛無。
空山,薄霧。
卓無昭坐在水邊,背後負刀。
又是一夜。晨光熹微,透過掛角的藤蔓層層漏下。
這裏是一處隱秘的山洞,巨大虯枝在泥土與石縫中迸出,仿佛深深紮入地心。
卓無昭也是沿著水源方向直上,誤打誤撞才闖入。裏麵有整塊岩石打磨成的桌椅用具,簡潔樸素,想來曾經是翠微子休憩之所。
除此外還有陣術,布置繁雜,卻不防人,或許是為避開“天變”。雖說此刻靈氣在逐漸消退,但撐上數個月應當不難。
至於維持陣術的消耗,很難說全部來源於翠微子自身。化神軀體是很實用的“物件”,效果或許比大多數天材地寶都來得好。
那麽,翠微子是因為要囤積這“物件”,才不惜跑去提頭市集,一邊篩選合格的苗子,一邊借機追回自己的半身?
卓無昭沒有答案。在那個意識之境崩潰的邊緣,他本可以搶在最後,深入翠微子的記憶探尋一番,可惜業火洶湧間,千鈞一發,他被華聚水驅逐。
他知道華聚水是為了保他平安。否則現在躺在地上的,絕不止一個人。
“人”……嗎?
思緒忽然有些卡殼,卓無昭轉過頭,看向他一路背來的焦黑木枝。
微弱的妖力縈繞其上,經過一夜,木枝形狀漸漸趨近於一個完整的人。
時不時有“畢剝”輕響,炭似的表皮會綻開點兒,化為飛灰飄散。
翠微子還是敗了,敗在自我確信的“死亡”裏。
意死,心死,便換那還留存的一縷殘魂新生。
隻是烈焰新生,必定曆經苦痛。
這是獨屬於新生者的劫難,旁人無從插手。
所以卓無昭並沒有多做什麽。
他守著這不斷發生著小變化的火中木,照常休息、吃喝、修行。
幾日過去。
卓無昭聽見“哢”的一聲,一條極長、極深的裂縫在人形焦木上炸開,露出裏麵覆蓋著殘破青袍的身軀,散亂的發髻,蒼白的麵容。
在黑與白縱橫的強烈對比之中,失色的眼眸緩緩睜開。
卓無昭捕捉到其中的赤金光芒,隱約著,絕不分明。
良久,那雙眼睛裏的茫然之色才漸漸褪去。焦黑的木殼漂浮成灰燼,枝葉新生,將華聚水的後背扶起。
迎麵甩過來的,是一套嶄新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