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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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課鈴響起。
    在操場散完步,三個人回到競賽班所在的多媒體階梯教室時,其餘同學到得都差不多了。
    書舒和裴慕音同桌。
    書令晨則輕車熟路地回到自己後排角落裏的座位。
    他每天的學習流程就是晚上在大家上課的時候,他默默地寫各科作業,遇到不知道的題目時,放一邊,等老師宣布競賽課結束留下的二十分鍾交流時間,求助媽和妹。
    書令晨解決作業的速度已經隨著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加快。
    今天,他距離到交流時間還有十幾分鍾就寫完了作業,等的間隙掏出媽媽還給他的單詞,用默寫的方法來背誦。
    恰好背完一頁,就下課了。
    書令晨拿著沒寫完的題和草稿紙徑直去找書舒。
    為什麽沒有去找妹妹呢,因為妹妹“檔期”太滿了。
    裴慕音是年級第一,上了幾天課,大家都發現女孩子的脾氣好到不行,誰去請教她問題她都耐心的回答,後麵就直接熱情的排起了長隊。
    也不會白請教,第二天上課時,裴慕音的書桌裏都會被放進各種小零食,不止,就連走在學校裏,碰見了,都要跟她笑著打招呼。
    一口一個,慕音同學。
    妹妹交到朋友,書令晨看著挺欣慰的,就不去打擾了。
    而書舒為什麽沒人找呢?
    大家不知道咋傳開的,說書令晨是憑“關係戶”進來階梯教室的,他小姨即書舒要監督他學習。
    有眼力見的,就都自覺把書舒的交流時間留給了書令晨。
    然而,有有眼力見的,就有沒有眼力見的。
    書令晨手裏的筆沒拿穩,滾落到地上了,等他撿起來再次抬頭時,就看到書舒的課桌前多了道身影。
    還是,老熟人。
    時津。
    …
    看見時津的書舒也是意外一揚眉。
    上競賽班這段時間,時津也不是獨來獨往,1班年級第二的班長性格周到,也有不少人慕名過去問問題。
    但書舒跟他沒什麽交流。
    時津走過來,說,方才臨下課前老師布置的那道競賽大題,他解到一半,就卡住了,詢問書舒有沒有做出來。
    五官周正的男生聲音溫和有禮,沒有任何令人不適。
    伸手不打笑臉人。
    書舒低頭掃了眼自己已經做出來的答案,就問時津,是哪裏卡住了。
    “這裏。”時津便把他的作業本遞到書舒麵前,說:“麻煩書舒同學了。”
    時津在問問題,書令晨自然就在後麵等,雖然之前和時津有點“過節”,但那都過去了。
    他堂堂火雞仔寶寶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一分鍾過去,嘖,好久啊。
    兩分鍾過去,嗬,兩百年了吧。
    兩分半……
    書令晨拳頭硬了。
    好在在第三分鍾的時候,時津問完走人了。
    算你小汁命大!
    書令晨掃了眼時津離開的背影,然後搖著尾巴把自己的作業放到媽媽麵前。
    二十分鍾,哦不是,十七分鍾的母子溫馨教學時間結束。
    書舒誇:“我們火雞仔寶寶現在是越來越一點即通了嘛。”
    書令晨傲嬌地哼了哼,身後尾巴呈螺旋槳式。
    …
    本以為時津來向書舒請教問題是偶然事件。
    誰知,第二天,他又會在老師宣布下課之後,拿著作業本來找書舒,從一開始某一節點卡主的請教,變成了兩個節點,三個節點,最後甚至就書舒的答案討論去自己不同的解法是否可行。
    然後,書令晨的溫馨母子時光也就從十七分鍾一點點銳減。
    十五分鍾,十分鍾,五分鍾!
    偏偏這本身就是老師專門留出的交流時間,同學之間互相請教屬於正常,不好說什麽。
    於是,書令晨隻能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時津,恨不得將他後腦勺瞪出一個大洞,一邊用圓珠筆在草稿紙上寫下誓書:
    「狗東西時津,王八蛋時津,奪我o之仇,毀我溫馨親子時光之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仿佛字字泣血!
    ……哦泣筆芯水,他好像太用力,把筆給弄壞了。
    眼見今天僅剩下的五分鍾又要腰斬,書令晨叔可忍,嬸兒不可忍,蹭地站起身來,氣勢洶洶的走過去,臉色陰惻惻地看著時津,問:
    “你自己沒……小姨嗎?!”
    時津沉默了會兒,回答:“我的確,沒有小姨。”
    書令晨兩眼一黑。
    …
    回去的路上,書令晨坐在車裏,渾身叫做鬱悶的火冒出來都夠養活三個邪劍仙了。
    第三天,下課鈴響起,時津叒拿著作業本過來找書舒,隻不過這次沒等時津開口,書舒就說:“時津同學,你別再來了,我懶得回答。”
    時津微愣,沒有想到書舒直接開口拒絕了她。
    人與人之間的交涉向來是複雜的,時津感覺得到書舒不想再理會自己,但他以為,他會從書舒口中聽到比較委婉的說辭。
    譬如,時津同學不好意思,我今天自己的題也沒做出來,你可以換個人請教,老師或者是其他同學。
    然而書舒是說,她懶得。
    直白,又幹脆。
    時津曾是夢中女主的兒子,是書令晨的對照組,但現在兩人之間“楚憐”的這條關係線已經斷開,書令晨也被書舒掰回正軌。
    書舒對時津沒意見,同時也無感,就如同個陌生人一樣。
    但書令晨明顯不喜歡時津來找自己,什麽伸手不打笑臉人人情世故那套都滾一邊去,她永遠站孩子這邊。
    書舒眯了眯眸子,毫不客氣地戳穿:“時津同學,你其實根本沒有請教我問題的必要,你純粹,就是想看書令晨難受,對吧。”
    女生那雙桃花眼漂亮,卻又帶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能看透人所有陰暗的想法,時津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你在嫉妒他。”
    “……抱歉。”
    時津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轉身,他快步走出了教室,但又忍不住轉過身,站在暗處往裏看。
    就看到書舒在給書令晨批改作業,頭頂的燈照在女生白皙的側臉上,溫柔又專注。
    那種氛圍,很溫馨。
    是一種對於時津來說很奢侈的溫馨。
    …
    時津發怔的間隙,一位老師腳步匆匆與他擦肩而過,目光巡視著找到了被眾人包圍的裴慕音,說道:
    “裴慕音同學,可以出來下嗎?”
    “你的家長找你——”
    女老師話音方落,專注講題的書舒和認真聽題的書令晨幾乎是同步看了過去。
    同時裴慕音自人群中抬起頭。
    她的家長……找她?
    這句話對於女孩子來說是很陌生的,以至於在聽到後,她手上握著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
    裴慕音第一時間腦海中閃過的對應對象是因茫然而空白的。
    無需思考,就直接排除了奶奶。
    奶奶遠在京市,怎麽會方便這個時間點大老遠的跑到安市來,如果是奶奶有事要找她,隻會一個電話打過來,不會大費周章。
    所以,那是誰呢?
    她的家長,除了奶奶,就隻有……
    在困惑地跟在老師身後走下樓梯的途中,裴慕音被後麵僅剩的那個猜想給整愣一瞬。
    “老師,請問,是誰找我?”她忍不住出了聲,問這話時心跳都不自覺加快了下。
    競賽預備班級的階梯教室在四樓,沒了白日成群結隊學生的熙攘熱鬧,這會兒隻餘下樓外陣陣的蟬鳴。
    女老師今日穿的高跟鞋,鞋子踩在樓梯上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響,與身後女孩子帆布鞋輕輕的腳步聲一同回傳在空曠的樓內。
    聽見裴慕音的問句,她邊注意腳下避免踩空崴腳,邊口吻隨和地回答裴慕音:“是你的爸爸噢。”
    “……”
    等女老師走下一層樓的台階,才發現,那道帆布鞋腳步聲不知何時停住了,她疑惑著轉過頭看去,看到女孩子整個人怔在原地。
    “慕音同學?”
    “……老師,不、不好意思,您剛剛說,誰?”
    女老師無奈輕笑下,重複了遍:“是慕音同學的爸爸哦,他已經在辦公室裏等你了。”
    …
    是爸爸。
    來找她的家長,是爸爸。
    女孩子滿腦子震驚懵然地轉著這條信息,最後剩下的一層樓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完的。
    老師說,辦公室,她的肢體就本能地左拐,要向教師樓走去。
    剛走兩步——
    “慕音。”
    一道沉磁耳熟刻意放緩卻又久違的男聲響起,久違到連空氣都跟著寂靜了幾秒。
    “……”裴慕音怔怔地側頭。
    教學樓台階下,綠化帶前,男人黑衣長褲,身高體闊,哪怕如此簡單的裝束,身處在這尋常的背景裏,身上那抹上位者冷刻疏離的氣息依舊清晰明了。
    走廊的燈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冷清臉龐上,黑發下,那雙一貫似有冬日冷感的深瞳漆眼,此刻以自己極大限度溫和地朝裴慕音望來。
    見家長自己先找了過來,女老師有眼色的離開了。
    “……抱歉,慕音,打擾你上課了。”裴渡聲音有絲啞,盡管要說出口的話是經過他反複打磨措辭過的,卻仍舊緊張:“可以,聊一聊嗎?”
    然而沒得到女兒回應。
    裴慕音就像是沒有聽見裴渡的話一般,卻徑直地朝裴渡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走的過程中,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裴渡,直至走到裴渡麵前,停住。
    隻見女孩子抬手,伸出一根白皙的食指,小心翼翼地靠近裴渡,戳了戳裴渡的手臂,大概是得到實感的反饋,繼續又再戳了戳。
    “……哇,是真的。”
    她頗為神奇地小聲感歎了句,是以為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那種小聲:“不是幻覺。”
    “……”
    感覺到從手臂上傳來的女兒手指戳戳所帶來的細微觸感,裴渡先是怔了下。
    旋即男人漆眸因女兒的舉動被可愛到而自覺彎了下眼尾,莫名有些酸澀,低聲,應道:
    “嗯,我是真的。”
    然後下一秒,女孩子臉上的表情變了,慢慢凝固住,她仰頭看著著裴渡,一雙桃花眼水潤的忽閃忽閃,從起初的好奇,逐漸變化成了不敢相信。
    裴渡再次詢問:“慕音,願意和我聊聊嗎?”
    和裴慕音的轉校手續一同抵達三中的還有一筆體育館建蓋的巨款。
    捐贈手續交接時,是校長親自出麵的,本想當麵同裴慕音的家長言謝,但當時對方隻匆匆來了位助理。
    今日總算見到本尊,竟是位如此年輕的卓越企業家,校長聞言趕來本想熱情接待一番,周至婉言道裴董隻是過來看女兒,請求不用興師動眾。
    校長哪有不依的道理,熱情地將校內專門用來接待貴賓的休息室開了出來,提供使用。
    周至把門闔上,守定在門口時,門內的裴渡正在拆一根奶茶的吸管。
    他拆得很有分寸感,扯掉下半截,戳破奶茶紙蓋後,將上半截再扯掉,這樣就不會接觸到吸管。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掌把奶茶推至女兒麵前,不僅有奶茶,茶幾上還擺著三塊甜點。
    但坐在沙發上的裴慕音無論是奶茶,還是甜點,都沒有在意,她始終盯著裴渡看。
    “怎麽了?”裴渡眼睫微動,是藏不住的緊張:“是我的臉上,有東西麽?”
    裴慕音搖了搖頭,隻聽見女孩子聲音軟糯,眼眸亮晶晶的,認真而又希冀地小聲問:“爸爸,你是想起來了嗎?”
    一句話,險些讓裴渡繃不住,身側手掌猛然收緊成拳,冷白的手背有淡青色脈絡鼓起。
    其實很多東西在方才第一麵時無需再求證就已經瞬間得到證明。
    女兒看向他時目光中的情緒,有神奇,有驚訝,有不敢相信,卻唯獨,沒有厭惡。
    女兒不討厭自己。
    這一認知的確認後一陣狂喜與激動湧上裴渡心頭,可緊接著,這股情緒就驟然冷卻下來,讓人周身泛涼。
    女兒不討厭自己,卻認為自己討厭她,不想要見到她。
    以至於自己主動來找她,讓她不可置信地以為自己是恢複了記憶。
    “我並沒有恢複記憶。”裴渡吞咽了下,才艱難地回答:“在驚訝我怎麽會過來這裏?”
    女孩子遲鈍且乖巧地點了下頭。
    裴渡彎唇,忽然指了指三塊甜點:“要不要嚐一口,看味道有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