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字數:8243   加入書籤

A+A-


    馬車緩緩自高樓下駛了出來。
    午間的日光,再度穿透車帷,落在了慕厭舟的身上,燦爛炳煥。
    他輕輕地眯了眯眼睛。
    這是……在試探自己,可有野心?
    慕厭舟坐直了身,像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似的重複了一遍,“我們,和離?”接著,無比困惑地朝宋明稚看去,“愛妃怎麽突然說這個?”
    宋明稚答道:“大皇子他……”
    薄薄的車壁,隔不住多少聲音。
    慕厭舟的話,全落在了不遠處,負責駕車的元九耳朵裏,他不禁用力,攥緊了手中的韁繩,仔細聽慕厭舟打算如何應對。
    與此同時,馬車內——
    聽到“大皇子”三個字,慕厭舟突然搖著頭笑了起來。
    “放心,我可不是大皇子,才不會像他那樣娶妻生子,裝正經……”說到這裏,慕厭舟突然睜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地垂眸看向宋明稚,“等一等,難道說,阿稚你就是喜歡像大皇子那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嘶,這個好像有點難辦啊,我……”
    慕厭舟瞬間就帶偏了話題。
    車內原本有些嚴肅的氣氛,也被他破壞了個一幹二淨。
    聽到這,宋明稚立刻糾正:“殿下,我並非這個意思……!”
    他知道,大皇子此人非但道貌岸然,曆史上還曾經因為嫉妒,而派人刺殺齊王殿下,簡直是惡劣至極,自己怎麽可能欣賞這樣的人?
    慕厭舟拖長了語調道:“哦,那就沒事了……”
    馬車在“籲”聲之中,緩緩地停在了齊王府內。
    慕厭舟低頭笑了一下,撩開車簾,走下了馬車:“我在意的,隻有這個。”
    說完,沒給宋明稚留下反應時間——
    便叫轉身朝元九吩咐,直接駕車送他回酌花院,補昨夜的覺。
    元九:“……!”
    他默默地拽緊了韁繩:
    高,殿下實在是高啊!
    季春時節,草木初萌。
    東風一蕩,便有一室花香。
    身著黑衣的侍從,將密報送進了徽鳴堂中:“……啟稟殿下,吾等已在尚書府附近打探完畢,近幾日來,並沒有人在附近,見到過身著素衣、頭戴帷帽的男子。”說著,他便行禮上前,將密報送到了慕厭舟的手中。
    慕厭舟隨手接了過來。
    話音才落下,又有一名侍從,上前道:“啟稟殿下——”
    “王妃已經回到酌花院中,暫無異樣。”
    慕厭舟斜倚在榻間:“繼續去盯著吧。”
    說話間,慕厭舟的手腕,突然重重地顫了一下——他隻垂眸看了一眼,便隨意移開了視線,不再去理會腕上的不適。
    “是,殿下。”
    侍從差事已了,對視了一眼,準備退出徽鳴堂。
    然還不等他們向慕厭舟行禮、告辭,卻見對方突然開口道:“等等,還有一事。”
    侍從立刻行禮:“還請殿下吩咐。”
    慕厭舟隨手便從榻邊取來了一物,朝著其中一人丟了過去:“接著。”
    方才從府外回來的侍從,趕忙上前將它接在了手中,繼而,蹙著眉念道:“治…治世方略……”
    這是什麽東西?
    慕厭舟隨意拍了拍手道:“去,把這本書謄抄一遍,記得學學我的筆跡。”
    侍從:“……?”
    他在齊王手下當差多年,還從來都沒有做過如此奇怪的事。
    但見齊王發話,侍從還是立刻應下:“是,殿下!”
    說完,便行禮:“是。”
    鄭重地拿起《治世方略》退出了屋內。
    ……
    齊王府,酌花院。
    宋明稚沒有想到,他上輩子的習慣,竟也被帶到了這一世來。身為暗衛,晝夜顛倒慣了的宋明稚,昨夜半點都不累,但是到了白天,卻不自覺地便泛起了困來。回到了酌花院以後,宋明稚原本隻想隨便眯上一小會,不料竟然一覺從中午,睡到了傍晚時分。
    夕陽垂暮。
    宋明稚並不著急喚人傳膳。
    而是在酌花院,同幾名侍從詢問著有關齊王“酒癮”的事情。
    ——今日,齊王說他有酒癮,宋明稚始終有一些放心不下。
    此時,一名身著霽青色羅裙的侍女,正在樹下仔細回憶著:“……回王妃,齊王殿下他確實是喜歡喝酒,殿下的胃疾,也是幾年前因為喝酒而落下來的。”
    酌花院裏的眾人,隻當王妃是在關心殿下的身體狀況,紛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侍女話音剛落下,又有一人開口道:“殿下白天還好,就是每天晚上在睡覺之前,總是喜歡小酌上兩杯,從未斷過,但是他也從不會喝到酩酊大醉……”
    聽到這裏,又有侍女跟著點頭道:“對對!我來齊王府裏已經好幾年了,還從來都沒有見殿下喝醉過呢。”
    宋明稚突然蹙起了眉:“幾年?”
    侍女愣了愣,她似乎沒有想到宋明稚會問這個問題,回憶了一會,方才回答道:“……大,大概三年吧。”
    宋明稚喃喃道:“三年了……”
    天色逐漸變暗,齊王府內亮起了燈。
    見再也問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宋明稚終於起身,朝著周圍人道,“好,我都知道了,”接著,他又轉身看向院外,向那幾名侍從吩咐道,“再過上一會,記得去地窖附近看一看,若是有徽鳴堂的人去那裏搬酒,記得回來告訴我。”
    侍從當即應下:“是,王妃!”
    然而——
    還不等他們行禮退下。
    宋明稚竟又突然開口:“等等!”
    侍從疑惑地轉過身:“王妃?”
    宋明稚緩步朝著院外走了過來,朝幾人道:“不必麻煩了,稍後我自己去看便是。”
    王妃果然是在關心殿下!
    眾人隨即行禮退下,勁頭十足道:“遵命!”
    ……
    王朝末年,山河破碎,
    達官顯貴卻隻顧享樂,一個個沉溺酒色,不問政事。
    宋明稚或許沒有見過明君、忠良,但卻見多了嗜酒如命之人……
    他們往往眼神暗淡、無光,且精神萎靡不振。
    就算不論未來的曆史。
    單看外表,齊王殿下也一點不像是這樣的人。
    夜色沉沉,如濃墨難化。
    阿琅挑著一盞大紅燈籠,隨著宋明稚一道,走到了齊王府的地窖旁邊。夜風一吹,阿琅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朝他道:“公子,我怎麽覺得這個地方,看上去有一點點陰森呢。”
    宋明稚用銅匙打開了地窖——
    不過幾息,他便嗅到了一陣極為濃烈的酒香。
    親王府內的“地窖”自然不同於尋常百姓家。
    阿琅挑起燈籠,朝窖內照了進去,宋明稚垂下眼眸便看見:這口地窖,大約有四丈見方,內部空間極為寬敞。裏麵除了雜物以外,就隻有酒壇,幾乎沒有任何能夠落腳的地方。
    見狀,阿琅也忍不住驚歎道:“公子,齊王府裏有好多的酒啊!”
    說著,便忍不住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西域自古以來,便有“尚酒”的習俗。
    與宋明稚不同,阿琅是土生土長的述蘭國人,濃烈的酒香,瞬間便將他的饞蟲勾了出來。得了宋明稚的允許,阿琅立刻自窖中取來一壇酒,順帶著摸出了兩隻小碗,給自己與宋明稚,分別倒滿了兩碗。
    哪知,剛喝一口——
    他便重重地咳了起來。
    宋明稚被他嚇了一跳:“怎麽了,阿琅?”
    阿琅咳個不停:“公子,這壇酒,咳咳也太辣了吧……!”
    辣?
    宋明稚端起杯盞,隨他輕抿了一口,緊接著,竟然也被狠狠地嗆了一下:“咳咳……”
    辛辣而灼熱的氣息,好似一把利刃,順著宋明稚的口腔、食道劃了下去,一杯酒下肚,他竟然連半點酒香都沒有嚐到,隻嚐到了灼痛。
    是燒刀子——
    這種酒價廉、性烈、味衝、似火燒,一般隻有平民百姓,才會喝這樣的酒過癮。
    齊王府的酒窖裏,怎麽會有這樣的劣酒?
    阿琅的癮算是徹底過夠了。
    他一邊咳一邊道:“奇怪,地窖裏麵的酒壇,全部都長一個樣子……是我拿錯了,還是什麽情況啊。”
    地窖裏的酒實在是太多了,二人自然不能一壇一壇試。
    宋明稚默默將它記了下來,接著便對阿琅道:“好了,你先回酌花院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守著就好。”
    ——他也不確定齊王究竟會不會來,因此也不好讓阿琅陪自己一直守著。
    阿琅震驚道:“啊?”
    公子方才說,要看看齊王會不會來地窖取酒,他還以為隻是來這裏隨便看一眼就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蹲守!
    雖說如今公子的榮華富貴係於他。
    但短短幾日,公子為何會如此在意齊王?
    總不會……
    總不會是嫁出去的公子,潑出去的水吧!
    夜風吹過酒窖。
    阿琅的身後忽地一寒。
    ……
    亥時初刻,齊王府。
    慕厭舟推開了屋門,悄聲向著徽鳴堂外麵的穿堂而去。
    他的身邊,還帶著兩下人,此時,那兩名下人已經先他一步經過穿堂,一路鬼鬼祟祟地走進了王府後院:
    “腳步聲放小一點!”
    “把燈熄了,別驚擾到其他人……”
    “四處看看,王妃的人,有可能守在這裏!”
    兩人熄了燈,在後院外停頓片刻,憑經驗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方才越過下檻。而後屏聲靜氣,貼著隔牆壁步入院內。反複確定後院裏麵沒有人之後,方才轉過身朝慕厭舟道:“齊王殿下,放心,裏麵沒人——”
    話音落下之後,一直等在後院外麵的慕厭舟,終於緩步走上前來。他並沒有進院,而是遠遠朝兩人吩咐道:“去把地窖打開吧。”
    下人:“是,殿下——”
    慕厭舟:“低聲點。”
    晴了一日的崇京,到了夜裏又飄起了細雨。
    十五的滿月,全部藏在了一層薄薄的雲中,月光盡數被它擋在了身後。
    宋明稚坐在樹上看到——
    昏黃的燭火映亮了小小的後院。
    齊王剛一發話,下人立刻領命,快步上前去用一把銅鑰,打開了地窖。
    宋明稚曾讓侍從統計過酒壇數。
    因此,這兩名下人取出酒之後,並沒有將它帶出地窖來,而是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隻小小的酒囊,灌滿之後,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來,遞給了負責接應的同伴。
    並於此時,興衝衝道:“好了,好了!”
    就在此刻——
    他的手指,忽地一癢:“哎喲!”
    原本便心中有鬼的他,瞬間大驚失色,不自覺在原地跳了一下,差一點便將手中的酒囊,丟在了地上。
    上麵的同伴忙道:“安靜點,一驚一乍地做什麽呢!”
    另一人啞聲道:“有人用紙團砸……”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一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月亮雖然還藏在雲朵後……
    地上的燈籠卻在泛著暖暖的光。
    地窖內的下人剛一抬頭便看到——
    宋明稚笑了一下,輕輕自樹杈上麵跳了下來,緩步上前朝自己道:“酒,交出來。”
    ……
    慕厭舟倚著院牆,等候在小院外。
    幾息之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他沒有回頭看,而是直接抬手道:“好了,給我吧。”
    接著,便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是,殿下。”
    慕厭舟:“。”
    這個聲音……
    有人抬手將酒囊遞了過來——
    他的手指在夜裏白得刺眼,好似用雪雕琢而成。
    “好巧啊,愛妃。”
    王府後院的院牆下。
    齊王殿下默默地收回了手。
    繼而抬頭,望向天道:“你也是來賞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