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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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樓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推開了那扇略有些斑駁的雕花木門。
    跟在後麵的烏竹眠掃了一眼,這院子顯然不是以前小師妹住的,處處都透著蕭索之意。
    東麵靠窗處設著一張老舊的紫檀木書案,放著筆墨紙硯,案角一隻青銅香爐,爐中香灰冷寂,顯然許久未曾燃過香;北麵是一排多寶格,格中卻並未放什麽法寶,顯得空蕩蕩的;南麵靠牆是一張普通的木床,床幔的顏色暗淡,毫無繡飾。
    不過床頭卻懸著一隻做工特別漂亮精巧的風鈴,鈴身如碎玉,鈴舌似露珠,外緣鑲嵌著幾顆溫潤的碧色珠子,下方墜著細細的絲絛和小小的玉墜,玉墜上還寫著“平安”兩個字。
    烏竹眠的目光落到風鈴上,眼中溢出了溫柔的笑意。
    她記得這個,這是有一年上元節,小師兄送給師門上下的禮物,每人都有一串,他是很有天賦的器修,這風鈴是他自己煉製的護身法器,還有清心安眠的功效。
    此時,洗了一把臉的李小樓又打起了精神,她走回房間,習慣性地用手撥弄了一下風鈴,細細碎碎的玉振,清清涼涼的響,就像雨珠落在瓦簷上。
    她笑了笑,開始滿屋子盤點東西,把能用的都塞進了芥子囊裏。
    李小樓打算想辦法離開這裏,回師門一趟。
    剛回來的時候,她隻是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加上自己的事情一直處理不好,父母和兄長還限製了她的行動,她根本就沒辦法離開無極宗,從西靈州去東玄州更是想都別想。
    她聯係不上師姐和師兄們,也暗中打聽過,可是父母兄長不願意說,其他人跟她的關係要麽很差,要麽疏遠,根本就不可能跟她心平氣和地聊天。
    之前李小樓一直放不下,對自己的身體被占據這件事耿耿於懷,可今晚上她爹的一番話卻讓她想通了,既然他們想要的是一個事事都乖巧聽話的女兒,那就當她還了生恩吧。
    如今她也努力修煉了小半年,雖然靈根太差,收效甚微,但起碼有靈力傍身,可以準備跑路了。
    而且……百裏枝剛才的話更是令李小樓生疑。
    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師門其他人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一百年前的魘魔之亂,毀滅來得毫無征兆,奈落界的結界如龜殼般皸裂開來,天幕逐漸露出了斑駁的黑洞,在魘魔的操縱下,無數隻知吞噬和殺戮的魘怪向人界襲來。
    各大宗門率弟子上前線抵禦魘怪,李小樓也跟在師尊和師兄師姐們的身後,直麵了天際崩塌和血流成河的一幕。
    烈日之下,前仆後繼的魘怪卻如暗淵一般,擋住了所有的光。
    天壁傾頹,不管是凡人走獸,還是修仙者,在此刻俱為螻蟻,尖叫、奔逃、分崩離析。
    混亂中,她看見了小師姐的身影,消失在無數嘶嚎的魘怪後,紫藤花色的長裙上染了血,同色發帶纏繞著長發,獵獵飄揚。
    凜凜劍芒自她身上竄起,持劍一揮,悍然劍氣橫絕百川,劃破了那個被血和雨染就的夜,有瀅瀅日光自深淵後傳來。
    那是李小樓見小師姐的最後一眼。
    小師姐死訊傳來的時候,師門上下所有人都懵了,隻有師尊死死地盯著化成灰燼的萬千魘怪,臉上的表情十分駭人。
    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重傷,卻依舊不管不顧地往最前方跑,看見的卻隻有已經補好的結界,以及斷裂的神劍殘骸。
    大家又一刻不停地往青荇山趕,看見了小師姐熄滅的本命燈,燈芯還殘留著一絲餘溫,卻再也無法點燃,隻剩幾縷殘煙,在空氣中緩緩升騰,又悄然消散。
    燈熄了,整個世界仿佛也隨之沉寂下來,隻剩下無邊的黑暗在幾人中無聲地蔓延。
    後來的事情,李小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先是二師姐回了妖族,她堅信小師姐還能複活,打算從族中翻找禁術。
    然後是小師弟匆匆趕了回來,他最後一次見小師姐,就是跟她吵了一架,隨後負氣離開,山南水北,一走就是半年。
    他回來以後,在小師姐門前那株白梅樹下站了三天三夜,等到星河落盡、雪霽雲銷,沒跟任何人說,又在一個深夜孤身離開了。
    很快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走了,隻剩了李小樓和小師兄守在青荇山。
    不知過了幾個春秋,李小樓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到小師姐了,一切似乎都變得平靜了下來。
    但在一個春寒料峭的夜裏,她忽然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一個豔陽高照的白日,她正坐在屋裏盤點自己這些年攢的錢,當時她正在煉體入門,打壞了很多個材料越換越貴的梅花樁。
    雖然大師兄從不當著她的麵說什麽,但看見他發愁的樣子,她心中還是很愧疚,畢竟師門已經這麽窮了,給她換梅花樁可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忽然,外麵傳來了小師姐拉長的聲音:“小師妹,快出來快出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李小樓眼前一亮,三兩步跑到窗戶邊,看見了站在院中的小師姐。
    她顯然是風塵仆仆趕回來的,身上的纏枝花裙上沾了些灰塵和花汁,薄軟的袖子垂落在肘間,露出一截手腕和小臂,左手指節上還能看見幾道明顯的擦傷。
    可她卻毫不在意,臉上的笑意比日光還要耀眼,得意又狡黠地展示著手裏的金焰石:“看,金焰石,我在玄海秘境中贏來的,小師兄說給你打梅花樁正好。”
    李小樓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小師姐的身影卻逐漸融化在了太陽中,隻剩下一個模糊卻一往無前的背影。
    李小樓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行李跟小師兄告別了,她的小師姐那麽厲害,說不定真的沒有死呢?
    這一找,就是幾十年。
    直到七年前,她的身體莫名被冒牌貨占據。
    正當李小樓收拾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忽然聽見紫檀木書案那邊傳來了異樣的動靜,她眼神一凜,立刻擺出防備的姿勢,厲聲質問:“誰?”
    她轉頭一看,隻見一支筆正懸在空中,在墨汁中蘸了一圈,最後在紙上落筆。
    李小樓:?
    她思索片刻,見對方好像沒有什麽敵意,這才試探著慢慢走了過去,嘴裏還在碎碎念:”閣下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幹?我隻是一個普通弟子,恐怕……“
    李小樓的目光落到了紙上,待看清上麵的字後,話音一頓,眼睛猛地睜大了。
    “小師妹,你欠我的冰酥酪,可還作數?”
    冰酥酪是天水城最出名的特色小吃之一,烏竹眠第一次吃就愛上了,之後每次到天水城,都要吃上好幾碗。
    魘魔之亂來臨時,師門眾人本來正在商量那一年的歲朝節去哪裏過,正好澤川城的靈溪秘境要開啟了,師尊便決定帶他們湊湊熱鬧。
    聞言,烏竹眠舉起雙手,表示不管去哪裏,都希望能順路去吃一碗冰酥酪。
    師尊瞥了她一眼,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十分無情:“天水城在西靈州,澤川城在南仙州,完全不順路。”
    烏竹眠大受打擊,鹹魚一樣癱在椅子上,耍賴道:“師父,要是吃不到冰酥酪,我可能會沒有力氣去參加靈溪秘境的。”
    見狀,李小樓暗戳戳地挪過去,用手指比劃道:“小師姐,我知道有條近路能去天水城,到時候咱倆偷偷去一趟,我請你吃,吃三碗!”
    師尊輕哼一聲,當作沒聽見。
    烏竹眠的眼睛亮了,撲騰著坐起來,握住李小樓的手,十分感動:“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小師妹你最好了!”
    隻可惜,那碗冰酥酪再也沒能沒吃上。
    紙上的字還在增加。
    “這次我要吃五碗!”
    燈影投落在紙上,如同沉積多年未結痂的傷痕,難忘的記憶驚起舊時光,帶來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以及難以置信的雀躍。
    “……小師姐?”
    恍惚間,李小樓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好像在顫抖,又好像在哽咽,更清晰的卻是耳邊血液流動的轟鳴聲,一下,一下,又一下,如同嫩芽頂開了凍土。
    她嚐到了眼眶漫出的滾燙和鹹澀,眼睛卻舍不得眨一下,依舊死死地盯著那支懸空的筆,隻見它略停頓了一下,慢慢落在了紙上。
    “嗯,是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