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水月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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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的竹林浸在青白色的月光裏,新生的竹筍還裹著淺褐色的籜衣,老竹的葉片卻已磨出鋒利的邊緣,晚風經過時,整片竹林便泛起粼粼的波光,像是沉在海底的翡翠宮闕。
    竹節上的霜紋在月下清晰可辨,偶爾有夜露從葉尖滾落,墜入石隙的刹那,驚起兩三隻螢火蟲,幽綠的光點浮在竹影間。
    水月澈知道,他不該再來。
    可他的腳步還是停在了劍閣外的竹林裏,像一隻鬼魅般隱在陰影中。
    夜風微涼,竹葉沙沙作響,掩蓋了水月澈急促的呼吸聲,他藏在一棵粗壯的青竹後,眼睛死死盯著劍閣,簷角從竹梢上方探出來,垂下的銅鈴偶爾叮咚一響,清越的聲音在竹濤裏蕩出很遠,閣前石階生著薄薄的青苔,月光一照,宛如鋪了層水銀。
    窗欞透出溫暖的燭光,映出一道纖細的剪影。
    那是烏竹眠。
    水月澈的喉嚨發緊,手指無意識地摳進竹幹,粗糙的竹皮磨得指尖生疼,卻抵不過胸腔裏翻湧的灼熱。
    那日雪夜,她隨手救了他,甚至沒多看他一眼,可那一瞬的垂憐,卻像毒藥般滲進了他的骨髓。
    她不該救他的。
    若她對他視而不見,他或許還能死心。
    窗內的燭光忽然晃動,烏竹眠的身影走近窗邊,水月澈渾身一僵,下意識屏住呼吸,卻舍不得移開視線。
    她披著素白的中衣,長發未束,如瀑般垂落腰間,夜風拂過,幾縷發絲輕輕揚起,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光澤,她伸手關窗,指尖如玉,腕骨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水月澈的呼吸亂了。
    他見過她在祭典上高高在上的模樣,見過她執劍時冷若冰霜的神情,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烏竹眠,鬆散、慵懶、毫無防備。
    隻屬於深夜的烏竹眠。
    窗扇緩緩合攏,遮住了她的身影,水月澈卻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竹影婆娑,月光如水,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長。
    他忽然抬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指節,直到嚐到血腥味才鬆開。
    水月澈發現,他想要更多,想看烏竹眠晨起時惺忪的睡眼,想聽她私下裏慵懶的語調,想觸碰她垂落的發絲,想……想讓她也看著他。
    隻看著他。
    夜風驟起,吹散了水月澈喉間溢出的低笑,那笑聲沙啞,裹挾著某種逐漸扭曲的熾熱,在他心底幽幽回蕩,如鬼如魅。
    五更將盡時,青白色的晨霧從溪澗裏漫上來,新裁的霧氣貼著竹林遊走,竹梢浮在霧海上頭,倒像一叢叢懸在空中的青玉筆。
    劍閣的飛簷最先沾上曙色,瓦當上的螭吻含著霧珠,在晨光裏閃著細碎的銀光,階前石縫間鑽出幾莖野蘭,花苞上垂著的露水,壓得莖稈微微發顫。
    忽聞"吱呀"一聲,劍閣的朱漆門被推開了半扇,溢出的暖光切開霧氣,驚醒了竹枝上打盹的雀鳥,它們撲棱棱飛出去,翅尖掃落了露珠。
    水月澈躲在回廊的朱漆柱子後麵,手中的掃帚早已歪斜地靠在牆邊。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裏,一個沒有天賦的、沒有地位的、負責灑掃的庶子,連靠近劍閣的資格都沒有,但他總能找到各種理由溜到劍閣附近。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石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水月澈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著劍閣內那個白色的身影。
    烏竹眠赤足站在太虛劍前,素白的中衣外隻鬆鬆披著一件紗衣,露出半截雪白的頸子,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她伸手輕撫劍身,指尖描摹著劍柄上古老的紋路,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臉龐。
    “主人。”
    一道低沉溫潤的聲音突然響起,水月澈渾身一顫。
    隻見太虛劍上泛起一陣金光,無數金色符文從劍脊上剝離,在虛空中交織成一道修長的人形輪廓,化作了一個金瞳墨發的青年。
    青年伸手握住烏竹眠的指尖,低頭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水月澈的指甲深深掐進柱子,木屑刺入指縫也渾然不覺,他看見烏竹眠唇角微揚,眼中泛起他從未見過的溫柔漣漪。
    “今日要綰什麽發式?”青年的手指穿過她如瀑的青絲,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垂,惹得她輕輕一顫。
    “隨你。”烏竹眠閉著眼睛,聲音裏帶著晨起的慵懶,與平日神女的清冷判若兩人。青年站在她身後,手持一把檀木梳,動作輕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寶。
    水月澈從未見過這樣的烏竹眠,她卸下所有防備,像隻饜足的貓兒般倚在青年身前,青年挽發的動作極盡溫柔,每當梳齒碰到打結處都會放輕力道,時不時俯身在她發間落下一吻。
    最刺痛水月澈的是烏竹眠的反應。
    她微微偏頭,自然而然地蹭過青年的唇,仿佛這個動作已經重複了千百次。當青年為她簪上最後一支玉簪時,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拉至身前。
    “昨夜你答應我的事……”烏竹眠仰起臉,眼中閃爍著水月澈從未見過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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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低笑一聲,手指撫過她唇角:“記得,陪你去觀星台。”
    窗外的水月澈渾身發抖。
    他見過神女在祭典上的威儀,見過她在講經時的肅穆,卻從未想過她會有這樣小女兒情態的一麵,更讓他嫉恨的是,這樣的烏竹眠,卻不是在他麵前。
    後來水月澈知道,這青年是太虛的劍靈,名叫“琢光”。
    正午的陽光透過竹簾,在劍閣內灑下斑駁的光影,水月澈躲在回廊的陰影處不願意離開,自虐一般看著神女枕在琢光膝上淺眠。
    劍靈一手執卷,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孩童入睡般溫柔。
    烏竹眠的呼吸平穩綿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劍靈不時低頭看她,目光中的珍視幾乎要溢出來。
    忽然,烏竹眠在夢中皺了皺眉。
    劍靈琢光立刻放下書卷,指尖輕撫她的眉心,低聲哼起一首古老的調子,那聲音低沉溫柔,水月澈從未聽過劍靈唱歌,更未想過那把斬妖除魔的太虛劍,天下第一劍,竟會有這樣的一麵。
    烏竹眠的眉頭漸漸舒展,無意識地向劍靈懷裏蹭了蹭,劍靈輕輕攏了攏她散落的發絲,在她額間落下一個羽毛般的吻。
    水月澈的胃裏翻湧起一陣酸澀。
    他見過神女在眾人麵前永遠挺直的脊背,見過她不容侵犯的威嚴,卻不知她也會在某人懷中如此放鬆,如此……脆弱。
    更讓他痛苦的是他意識到,烏竹眠的這份信任,永遠不會給予旁人。
    最起碼……永遠不會給予他……
    子夜時分,水月澈鬼使神差地又來到劍閣,月光如水,將閣內兩人的剪影投在窗紙上。
    他看見劍靈坐在案前,烏竹眠站在他身後,雙臂環著他的脖頸,下巴擱在他肩上。
    劍靈正在看書,卻不時側頭與她耳語幾句,烏竹眠時而輕笑,時而伸手捏捏他的臉頰,全無白日裏的端莊模樣。
    “這道符畫錯了。”烏竹眠突然指著卷宗某處。
    劍靈捉住她搗亂的手指,勾起嘴唇笑道:“那請神女指正?”
    烏竹眠抽出手指,蘸了朱砂,在劍靈臉上畫了一道,劍靈也不惱,反而笑著將她拉入懷中,兩人笑鬧間碰翻了茶盞,她的衣裙染上了茶漬,卻不見半點惱怒。
    “髒了。”她懶洋洋地指著衣襟。
    劍靈會意,低頭在那片茶漬上輕吻:“這樣就不顯了。”
    水月澈猛地後退一步,心髒絞痛得幾乎要裂開,兩人之間那種渾然天成的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所想。
    那是經年累月的廝守才能培養出的親密,是他永遠無法插足的世界。
    月光下,水月澈的眼中泛起血色。
    他的呼吸壓得極低,眼睛卻死死盯著窗內相擁的身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卻渾然不覺疼痛,此刻他終於明白,有些距離,不是靠癡心妄想就能跨越的。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一把劍也能得到她的笑?憑什麽一個劍靈,也能讓她露出這樣的神情?而他一個活生生的人,卻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
    水月澈的呼吸不自覺地加重,胸腔裏翻湧的妒意幾乎要將他燒穿。
    “誰在那裏?”
    謝琢光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金瞳如電,直直刺向竹林。
    水月澈渾身一僵,還未來得及逃,一道劍氣已經劃破竹葉,逼得他踉蹌跌出。他狼狽地摔在地上,抬頭時,正對上烏竹眠微蹙的眉。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困惑:“你是何人?”
    水月澈立刻伏低身子,額頭抵地,聲音顫抖:“弟子……弟子隻是路過,絕無冒犯之意!”
    他的姿態卑微至極,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謝琢光冷冷看著他,指尖還纏繞著烏竹眠的一縷發絲,語氣淡漠:“劍閣重地,閑雜弟子不得靠近,你不知道規矩?”
    “弟子知錯!”水月澈重重磕頭,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弟子隻是……隻是仰慕神女威儀,想遠遠瞻仰,絕無歹意!”
    他低著頭,眼底卻翻湧著扭曲的恨意。
    憑什麽?
    憑什麽他們高高在上,而他隻能跪著求饒?
    烏竹眠看了水月澈一會兒,最終輕輕歎了口氣:“罷了,你走吧。”
    謝琢光眉頭微皺,似乎想說什麽,但烏竹眠輕輕按住了他的手:“一個弟子罷了,不必計較。”
    水月澈連連叩首:“多謝神女寬恕!多謝神女寬恕!”
    他低著頭退下,姿態謙卑至極,可轉身的刹那,臉上的表情卻驟然扭曲。
    他們甚至不屑於追究他,就像對待一隻螻蟻,連碾死都覺得多餘。
    水月澈踉蹌著衝進竹林,鋒利的竹葉在臉上劃出血痕也渾然不覺,直到跑出很遠,他才癱軟在一棵古樹下,大口喘著粗氣。
    袖中有什麽東西硌得他生疼,她顫抖著摸出了那枚染血的玉佩,烏竹眠那日隨手給他的信物,玉佩上的“眠”字在那日被他的血浸透,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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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月澈攥緊玉佩,這才拖著僵硬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小屋,關上門,終於壓抑不住胸腔裏翻湧的暴怒,狠狠一拳砸在牆上,指節滲出血來,卻感覺不到疼。
    “憑什麽……”他低低地笑起來,笑聲嘶啞,像惡鬼的嗚咽:“憑什麽他們能那樣親密……而我連看一眼都是罪過?”
    這一刻,水月澈終於明白什麽是萬蟻噬心。那些親昵的觸碰,溫柔的低語,纏綿的目光……每一幕都在他腦海中反複回放,像一把鈍刀一點點淩遲著他的神經。
    燭火搖曳,他站在銅鏡前,昏黃的光映在鏡麵上,將他的臉照得半明半暗。
    鏡中人五官平凡,不醜,但也絕稱不上俊美,鼻梁不高不低,嘴唇不薄不厚,下頜線條柔和得近乎平庸,是一張丟進人群裏就會立刻消失的臉。
    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水月澈微微湊近鏡子,指尖撫上自己的眼尾,瞳色偏淺,像是摻了金的琥珀,在燭光下泛著妖冶的光,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長,垂眼時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抬眼時卻如刀鋒般銳利。
    他盯著自己,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
    鏡中人的表情頓時變了。
    那雙本該怯懦無害的眼睛,在笑意和惡意浮現的刹那,驟然變得危險起來,瞳孔微微收縮,眼尾上挑的弧度更甚,像是某種蟄伏的野獸終於露出了獠牙。
    妖異、蠱惑、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水月澈也能有一張劍靈那樣的臉……
    如果他也能得到烏竹眠的目光……
    想到這裏,水月澈忽然笑了,手指撫上自己的臉頰,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他輕聲念著她的名字,像念一句詛咒:“神女,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的眼裏,隻有我一個人。”
    哪怕要剝下別人的臉皮,哪怕要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水月澈突然笑了,笑聲在空蕩的屋內回蕩,像厲鬼的嗚咽,他彎腰撿起一塊鋒利的鏡片,在昏暗的燭光下反複端詳。
    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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