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百鬼環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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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魂、延壽、借命之儀,祭為延命燈!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承於那原始蒼茫的鬼神之法,此術本該是以諸貴族顱牲為祭的……
    如今,三十六頭精怪屍鬼,倒也並未虧待了它!
    天都南國,曆來便是鬼神之禍最嚴重的地帶,這般禁忌的儀軌一出,屍窟四周當即風雲變幻而起。
    尋常人所未知的黑暗之中,一道又一道的陰影鬼禍都開始朝著那燈火通明的行營四周遊弋了上來。
    “有祭品?血食?”
    “還是……哪家的禳祈之術?”
    被冥冥之中那道萌生衝動驚醒的老婦人驚疑出言,突然抻長了脖子,朝著南方百裏外的那片屍窟望去,她那鼻尖不住地聳動著,似是要分辨出那到底是好香火,還是不能沾的晦氣東西……
    這是南祟縣的“孟家三祖奶奶”,南祟孟氏本為當地大族,紮根天南六百餘載,人丁不絕,香火不息,曆經諸多歲月,這般宗族祖靈,自然也是證了陰靈道行的鬼神存在。
    或祖靈、或陰鬼,初時隻能托夢,愚人隻曉得其有神異,納頭便拜,燃香供奉,長此以往,久簞香火、享供養,及至凝形,再顯化身,那便是一方鬼神了。
    此時的男鬼敢稱將軍,女鬼自號夫人!
    府州縣內,道一聲天子在上,賣那官老爺幾分薄麵;鄉間四野,凡所進來,哪家不得拜一拜?
    似這般的地方鬼靈,最孱弱者可比練氣上品,刀槍不加,水火難傷,橫行一處無虞;那些古老者,連紫府道人都得道上一聲老太君、老祖靈了……
    這孟氏三祖奶奶此刻正從南祟孟家的祖祠陰庭中探出頭來,觀望再三,暗道胡來!
    “莫不是哪家的後輩這般不懂分寸,在那屍窟中禳祈祭祀?”
    “這純粹是老壽星上吊?找死嘛!”
    要不,老身且去納了這道簞食?也省得入了那無智屍鬼之口?
    石窟之中以老屍居多,可鬼祟,也不是沒有的!
    似是尋得了一道理由,這位孟氏的祖靈暢然間無意識的咧開一道滲人笑意,身形一動,當即便朝著那屍窟之南飄然而去。
    唯有縣中幾隊剛剛從屍窟中退出來修養的府兵,幾名修數與禮的“士”蹙眉遠眺著那方孟氏祖祠。
    “該死,那老鬼又出去覓食了?”
    若有外患,這般地方鬼神倒是可堪一用,勉強能庇護地方,可若是沒有外患,這些鬼神就是最大的禍患!
    鬼道不祥,縱使是那等修出了陰靈身軀的鬼神,依舊是舉手投足間就能為凡俗招來禍患。
    更為不穩定的因素則是,他等—有鬼癖,生前死後的執念與癖好常在亡斃化作鬼神後無限放大,有色鬼癖、夢中好殺人癖、虐屍癖……
    譬如這位孟氏三祖奶奶,便是尤好偷食,犯了貪食癖。若是有人在其犯鬼癖時有個三魂不穩、心神不定,一個不慎便要成了她腹中血食。
    就這還算是南國諸多故鬼中危害較小的了!
    諸多南國之“士”看之不慣,可又動不了這般一個個的龐大宗族。畢竟,那是事關陰陽兩世,足以撼動南國根基的東西……
    而此刻的西莽東南脈下。
    龍節行營中。
    篝火幽幽,跳動不止,諸多甲士眺望著法壇,那三十六道赤火開始緩緩的燃起奇異的白煙,似是要朝著法壇最中央飄去。
    黎卿單膝著地,半伏著身子,卻是在為這盞紙燈籠種下禁製,那是長明不熄之禁、延生避死之禁,是這道法術之中,最精粹的根基!
    行營之外,鬼風忽起,卷起塵沙飄揚,似是有什麽詭異的東西夾雜在了其中,令人心頭不住地生出惶恐之意。
    好在,法壇之側原本就四相鼓蕩的陰風,此刻卻是反倒成了一道小小的庇護,似是內外兩道風卷相撞,吱嘎間便響起了刺耳的尖鳴聲。然而這般大風也將這方行營內的一道道火盆掀翻撲滅。
    頓時間,這整座行營便陷入了昏暗之中,唯有那法壇四周三十六道赤火仍在緩緩燃動,撐起了最後一方樂土。
    法壇側原本還鎮定自若的甲士們此刻當即就按耐不住了,他們已經感受到那環伺在外的道道陰鬼存在了!
    黎卿仍舊不語,蹲伏在地,以那最後的日曜朱墨混入那枚火種之中,將要催生出其中的法禁,令其長明不滅,如此,方可承托那三十六縷壽火……
    今日變化,他自然也是曾考慮過,可他本身便不過區區一個道徒,哪裏這麽容易能尋得到隱蔽安穩的靈地祭煉法器?
    便是尋得到安全的靈地,那三十六頭精怪,他可也沒那般大的能量運送到數百裏外去……
    “哼,鬼祟麽,倒是來了不少?”
    冷哼一聲,那兜帽驀然就落了下來,將黎卿的整張麵龐蒙在了陰影之中。
    隻見兩道紙人陡然顯現,流雲水袖卷起打鬼柳鞭四方蕩,下一瞬,便聽到那行營外突有道道哀嚎之聲響起。
    若說別的,黎卿不敢擔保,但要說祛鬼,他還真就沒怕過!
    及至風勢越來越小,兩尊紙人隱隱晃晃的行走在那法壇四周,尋得一道道陰影鬼祟,擂鞭霹靂,立刻便是火辣辣的鞭笞聲回響在這座昏暗的行營之中。
    “乖孫兒,莫怕莫怕!”
    “那叫柳木打鬼節節低,是一種好法子。”
    “爺爺再教你一個法子好不好……”
    那趙老道將自家孫女護在袖子下,正從另一個袖口中掏著什麽。
    諸多甲士此刻正荒亂地聚作一堆,弩箭亂射,恰恰從那老道頭頂擦過,驚起他好一道怒叱:
    “你這蠢潑軍漢,蒙眼亂射什麽?”
    怒罵之間,老道卻也是手中不停,且將一道斷裂的剃刀橫在眼前,令孫兒好生看著。
    隻見他緊閉上右眼,左眼中的靈力與那鎮物剃刀重合,比劃著那剃刀的方位,正正對準了那正要摸過來的鬼影喉嚨,正是先宣咒法,口中含氣,再對著那隻陰鬼一吹。
    下一瞬,那剛剛凝出七竅五體的鬼影頓時就自喉嚨之處一分為二,無聲的墜落在地,化作一捧陰氣四散。
    “記住咯,這叫無頭剃刀!”
    老道附耳將這其中的咒法的訣竅告訴小女孩,但仍舊沒有把那恐怖的鎮物剃刀交給她。
    下一刻,老道又自袖中掏出一道黑布囊,這布囊頗為厚重,也不知是何材質,以兩道草繩在袋口縫上了一道鬆緊,倒似是與尋常袋子沒有什麽區別。
    趙老道右手將那布囊一揚,那袋子驀地就變作麻袋一般大小,飛攝到遠處一隻小鬼頭上,一個囫圇就將它套了進去。
    “這個啊,叫做囊中鎖物!”
    這趙老道平素一副老學究的摸樣,手裏的家夥什卻是一個比一個古怪刁鑽,談笑間兩隻陰鬼就被他拿下,這兩個物甚可都是有一點法器的意思了啊。
    趙老道年輕的時候可沒少幹陰損之事,手上要人命的東西也是不少!
    然世事無常,獨子老伴連連早故,他一直覺得是這下九流的左道邪法讓他老趙家絕了後,本欲將這番臭手藝帶進墳裏。
    這在鄉間苟活,好好看著這九代單傳的孫女兒長大自己也就該死了,不料卻被人動了手腳送進來填了屍窟!
    “看來,這手藝絕不了咯,沒點要命的本事在身,還真叫人一輩子吃到死……”
    趙老道笑看著身下一臉好奇捧起那黑囊打量的孫兒,心頭上卻是又多攢了一分殺機!
    此刻,那白毒早也解開了那套在陰狼嘴上的鋼套,一掌拍在那葬骨陰狼屁股上。
    “去,都說你能力博屍鬼,看看你平日是怎麽搏殺屍鬼的?”
    隨著白毒將那凶狼一放,嗷嗷的撕咬聲起,這方行營亂做一團……
    法壇之上,黎卿手上的靈燈終於功成,那燈籠內裏,那枚長明火種之中,縷縷銀白相間的符文在那火焰深處氤氳變化,整枚火種似是都與那燈油溶作一氣,將將化作了火漿!
    恰在此時。
    黑暗中環伺的大鬼們亦是按捺不住了,那三十六道血食、還有那以精怪血魂燃起的壽火,對它們而言太過誘惑了。
    即使此處有那紙孽,有那凶狼,有衝霄的血氣,還有那壓抑的玄陰氣息。
    它們忍不住了啊!
    淤黑鬼爪延伸了七八丈長,它的本體隱藏在夜幕中辨不清尊榮,但那宛若死嬰一般青紫色的手臂仍舊令人看上一眼就毛骨悚然。
    鬼手還未靠近,黎卿便是指尖一彈,黑光投射,那穢道黑釘直接洞穿了那自黑暗中伸出的鬼爪,反死而生、搏殺百獸的黑狗精蘊養而成的穢道黑釘,對鬼靈而言,也是頗具殺傷力的東西。
    一聲刺耳的嬰啼刺破夜色,那隻手臂瞬間就收了回去。
    但這聲恐怖的鬼嬰啼叫似是開啟了下一階段的變化,一道道朦朧的身影各自圍了上來,無頭鬼、溺死鬼、吊死鬼、瀨鬼、屍鬼……這般鬼祟都欲與那將成的延命靈燈搶上一枚“壽火”!
    “祭酒……”
    “這……”
    這般多的大鬼一一現身,有的都能在那篝火中顯露出身形了,那般練氣中品乃至上品的老鬼,光是那一身的鬼氣,便足以令眾人嚇破膽子了。
    龍節諸甲士哪裏見過這般場麵?沒有當場炸營便已經是這些時日來增了些見識,又加之祭酒和軍司馬都在的緣故了!
    便是那趙老道,亦是心頭涼了半截!剛剛下定了決心回去定要報複,現在就開始開始擬遺言了嗎?
    世事弄人啊!
    “這卻無妨!”
    隻聞一道清冷的無妨,黎卿豁然起身,將那盞紙燈提起,兩道紙人卻是在同時間反向護到了眾甲士身前,似是他已經完全放棄了反抗一般?
    再輕歎一氣,隻見那幽幽火光中央的兜帽青年輕輕動作,從懷中摸索出了一張似是婚書般的銅書名契。
    “唉……”
    “崔家姐姐,您怕是許久未曾簞食了罷?這一次,我可是給你準備了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