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諸士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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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那方行營中動靜漸漸斂去,天邊卻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龍節諸甲這才敢慢慢地靠近行營……
“這……”
當頭的一位佰長借著晨曦望去,喉節卻不由自主的吞咽起來,強自遏下胸口的那一份驚恐。
這是怎樣的一幕啊?
鬼血潑染了整方行營,不知名的詭異圖案遍布,那麵屍鬼折節,疊作肉花,這裏是鬼顱高掛,血腸繞頸,甚至那灘血沫似是還在動彈。
群策的戰馬、駝驢各自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死相。
一夕之間,此方行營化作人間煉獄!
正在群情震懾之下,唯有一位兜袍青年,掌提一盞幽幽靈燈,自那清晨的霧靄朦朧中,踏在血獄之裏,緩緩走來。
“回來了?”
那沉浸在冷白燭光中的青年微微頷首,左指輕勾,那三道紙器倏忽間便化作三道流光,重歸袖裏。
這似是隨意的詢問,卻著實讓這批龍節甲士們,畏之不敢言,敬之若神明!
哢哢哢……
那諸多甲士,周身齊動,單膝跪地,拱手拜道:
“祭酒大人!”
“我等……”
然,那崇敬之言還未吐出,霧靄中的人影終於走到近前,揮手就止住了眾人之言。
“無需多言!”
“這座行營已經廢了,一把火燒了罷!”
“輜重車馬已盡損殆,且先退出西莽,於附近的城隘中修整一旬,如何?”
黎卿環顧諸甲士,原本溫和的詢問聽在此時的眾人耳中,卻似是絕對的不可違逆。
諸甲哪還敢有絲毫的猶豫?
隻在行營外的雜物堆裏,堪堪尋出了兩駕尚且可堪一用的破爛驢車,挽在那幾頭早早就聞風出逃,僥幸存活下來的葬狼頭上,勉強湊了兩駕狼車。
再將那染盡了鬼血殘骸的行營一把火燃盡……
一日後。
西莽北部的南祟縣。
兩頭水牛般大的老狼費力拖拽著兩輛木板車,那車上盡是道道猙獰的屍牙、獸皮,堆得跟小山兒似的,實教那幾頭青灰狼獸與木板車都有些不堪重負了!
馳道上來往的行人亦是驚訝,一路上麵帶警惕遠遠地觀望著那群披甲行路的軍漢。
“祭酒,這南崇與西莽相隔不過六七十裏,乃是南方重鎮,山城中常有一營府兵虎熊猛士駐紮在兵備府中,各類輜重滿倉滿穀。”
“或許,我等可以將這兩車繳獲且拿去兌了軍功?”
“隻是……在那之後,我等還要再入屍窟嗎?咱們的戰馬都斃了啊!”
白毒掌心拖拽著韁鎖,製著那頭丈四黑狼,將趙老道家的女娃娃駕在狼脖子上,落後半步,邊走邊朝黎卿詢問著。
若說他等一部募兵,有了這兩車堆積如山的斬獲,自然也是足夠交代了,可這其中的主張他卻是已經沒有資格做主了。
“當然!”
“這亂葬山的東南支脈,百鬼為我屠盡,也未見有太過難纏的老屍。不妨修養片刻,再入東南,將那整座支脈上嶺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
“且湊足一道開山大功,你等也可榮歸龍節,本道亦要回山了!”
黎卿側過頭來,打量了眾甲士一眼。
且不說他當日窺探了許久的那座大墓,其下或許已經蘊養出了甲屍,一頭甲屍轉手到嶺南趕屍、嶺南禦鬼法脈手中,至少就是五千道銖起步。
那百鬼一夜殆盡,百裏邪祟盡數滌清,若是此時退走,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後方來人?
聞得上道之言,遙望著地平線處的城郭,白毒與那趙老道心頭亦是激動。
若能合力博來一道伐山滅嶺的大功,那分潤到他等手中的資糧,可比十年苦工!
昨夜那上觀祭酒可是給他們表演了一道血祭百鬼……這般的底氣,已經足以令他等生出不該有的野望來了。
於是眾甲入城,三頭水牛般的巨狼當即引起了好一陣轟動,這百餘兵油子尋得縣尉校場,直接便是霸道入駐。
軍曲侯白楊術領著幾名甲士前往這座南方重鎮獨立的兵備府,兌交軍功,兩頭狼精馱車,將那小山似兒的斬獲倒在那兵備府前時,便是其中的虎熊猛士都不由得心驚。
暗道這是何方部將,如此勇猛?
那麵龍節牙兵正在核對軍功,這麵的趙老道卻是駐足營房前,神色狠了又狠,最終悄悄地鑽進了那別部司馬白毒的營房中……
“什麽?趙老道,你是想拖我等下水嗎?”
正與幾名龍節白氏的同族心腹在營房中燙著熱湯滾肉、喝著甘醇烈酒的白毒,立時被那老道那逆天請求驚得跳起。
他承認這老道有些能力,有幾道要人命的手段,可這般明目張膽鼓搗著他這堂堂的一地縣尉、別部司馬去行殺人越貨的事,他是要瘋啊?
“白司馬!上觀的祭酒大人可是沒少虧待諸位。”
“搜山伐墳,凡有陰靈邪祟皆有祭酒大人為你等護航,又取那簪纓世族、江南學府中的豺狼五馭之術相授……”
“哼哼,這般大的因果你拿的安心嗎?”
趙老道臉色頓時一沉,陰霾橫生,決然不似尋常模樣,這才是混跡了修行底層半輩子的累年老道!
這老道對著遠處那黎祭酒的營房輕輕一拱手,緊接著便冷笑道:
“老道知曉黎祭酒在練燈法,吾那仇敵卻是最擅一手石中火法術,此術堪比靈火,威力絕倫!”
“哼哼,如此法術,怎可明珠蒙塵?”
“白司馬若是不願親自動手,那就借老道一隊甲士吧!請掣強弓勁弩,夜深蒙麵,強襲入那縣中,亂箭射死了那人,石中火之術自能取來,獻予祭酒……”
“嗯?白司馬!”
趙老道卻是盤算的好一手驅虎吞狼之術,他自家難以複仇,卻是欲借這龍節甲兵之勢,博那上觀祭酒歡心。
如此心思,實在是老謀深算!
祭酒長祭酒短的,這話裏頭卻是真真將那龍節司馬白毒壓得麵色陰晴、變化不定。
該死的老道!
“哼,你有幾分把握?可千萬別給我來個偷雞不成蝕把米。”
白毒斟酌再三,兩側的甲士卻是借著酒勁上頭,紛紛要在那祭酒大人麵前表現一番了!
無奈之下,他也隻得強行摁住這幾人,將問題重新拋了回去。
“放心,不過是一個民間術士罷了,傳承不全,僥幸得了一道火法……”
“你給我十名甲士,十把勁弩,趁著如今州府征辟大勢,老道為你等引路,佯裝作州中來人,巡視縣中術士府征辟情況。屆時,他一露麵,箭弩齊發,絕無生路!”
趙老道麵色狠厲,在那房中跳動的燭光映照之下,真如老鬼般深邃。
難怪都說那遊方術士,鄉間巫覡沒一個好人!
諸甲士光是聽聞他那般毒計便是毛骨生寒,他出手就是將人往死裏整嗎?
“好,我讓小乙和白褚隨你去,帶上軍中最好的弩,最利的箭。”
“老道,你若能功成,我等定請你喝慶功酒;可你若是搞砸了,哼哼……”
白毒麵色一肅,擲杯而號。
果然,當夜便有一隊甲士伴隨著那老道從縣尉處借走了馬匹,一路西行,出了縣去……
接下來的數日之間,那十餘人仍舊沒有再露麵。
而窗外的一切,黎卿並不知曉,也未去關注。
此刻的他正以真炁洗練溫養著那盞延命靈燈,如今靈燈法禁初成,且需以真炁多加澆煉,這也是他打算在這南祟縣休憩一旬的緣由。
當今,黎卿真炁已壯,法器有成,延命燈,黑棺釘,紙人紙轎,已然是攻防兼備,這般身家,都能直追那般老牌的藍衣道徒了。
唯一差的,恐怕就是手上還沒有強力的法術了!
“倒也無妨,此番若能徹底將那一座西南支脈夷為焦土,或許,當有數千道功,足夠在院首處換來那上卷的《南鬥延命法》,裏麵有配套法術的。”
這延命靈燈的分支有削人壽數的禳命咒、引火燒身的芒火道等等,三卷《南鬥延命法》加起來,是一道完整的陰神道法。
便是第一卷延命長明燈法也足夠用到紫府築基了。
按理來說,隻有藍衣入室弟子才有兌換部分道法的資格。但他這個“鬼郎君”命都是當年幾位紫府院首撈回來的,命都欠了幾條了,還能在這種小事上卡他不成?
正思考著接下來的修行如何,那扇門扉卻是突然被人敲響了。
黎卿心緒一收,抬起眸來,頓時都能感受到門外那一道道怦怦急惴的心跳聲了。
“進來吧!”
袖擺一揚,那扇房門便自行打開。
趙老道、白毒、小乙、白褚、白揚術……這幾名龍節兵中的核心人物倒都是到齊了,幾人似是走起路來都有些不自然,一見到那正坐在案側研磨靈墨的黎卿,【唰唰】數聲,眾人齊齊拜倒在地。
“嗯?”
黎卿眉頭一挑,卻是疑惑了起來。
此時,最前方的趙老道說話了。
“老道有一仇敵,修得一手《石中火》之術,壓服縣中十數載,此番老道亦是為其所害,來此填了屍窟。”
“幸而得遇上觀尊道,我等才有轉機,便是趁著這幾日裏,老道領了龍節甲士,連弩陰殺了那術士……”
“此《石中火》術,自當獻予祭酒!”
老道聲容俱下,真真是令聞者傷心、見者落淚。若非諸甲士見過他那老謀深算的陰狠模樣,還真上了他的當。
這趙老道忒不要臉了吧?
石中火?
黎卿卻是來了點興趣,起身接過趙老道那雙手捧著的竹簡,又是迎著眾人起身。
“何必如此啊,諸君?”
“既那術士橫行一縣,偏偏又謀算到了趙參監,那如今死在趙參監手上也能怪他技不如人……”
既入了這修行界,哪有什麽對與錯,不過是成敗而已!
相言勸慰一番,黎卿卻是當著眾人將那非金非玉的竹簡打開了來。
非金非玉,青玄如鋼,曆歲月不朽,這是一道以上品靈竹所製的精品竹簡啊!似這般一卷竹簡,在數百載前玉簡還未出現的時代,可是頗為奢靡了。
須知,那黑棺釘之術,隻以毛皮記載的:白骨觀也不過是尋常的骨頭所錄……
那竹簡長約六寸,色若青玄,由一十九片靈竹與金絲銀線所製,其上共銘刻著三百五十九道靈文,訴諸了石中之火:
道分三才,天有三光,火亦有三昧,一為空中火,天火曜曜,虛空而生;二為木中火,陽雷降木,乃生無根火;三為隙駒逝,夢中身,燧生石中火……
三昧火中,石中火。
“竟是一門炎道的秘傳?”
黎卿眉頭一挑,有些奇異的望向那趙老道。
“你這番卻是給我送了個大禮啊!趙參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