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道善治鬼
字數:6571 加入書籤
山陽西坊。
有道道白紙瓢潑,自院牆中落下,突得化作三四道仕女紙人。
隻是,這幾道紙人卻似是一張張人皮般,與當日的人皮猖也沒有兩樣了。
再見到那屋簷下的一尊仕女抬袖,這三四道紙人又化作無數的白紙,重歸於她的身上!
這是那紙靈吞鬼化猖之後,得到的兩道原始規律之一。
或者說詭術!
一為紙人猖,一為陰霾蜮。
這兩道法門,加之化猖後的紙靈本身,已然是具備了一方猖主的資質,黎卿可以她為主猖,開上一路紙猖道。
隻是,這涉及到道兵、猖兵,與豢靈道之間諸多旨要,這亦是一門極深的學問。
“我還有一道在莽山屍窟得到的大功,是否要消耗了它,去敕伐內院換一道養猖法術?”
南鬥延生經中包含讖緯、練氣,有殺伐法術,有妖星殺咒,有護身罡氣,將來還會有更為離奇的手段,並無其他的短板。
養一道猖法護道倒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在院中全程觀望的餘文道徒亦是心驚感慨,上前賀道:
“恭喜黎師兄,又得一道妙術,大道可期!”
鬼郎黎卿之名,在山中曆來是並非是太好的名聲,畢竟昔年的黎卿剛剛入道,著實是實力不濟,也少能有人高看他一眼。
這段時間的接觸,餘文對這位鬼郎君可謂是心服口服。
身負奇詛,然資質絕佳,渡過了入道最初的低穀,有了獨擋一麵的實力,這位黎師兄,怕是今後的道途更是一日千裏了。
“可惜在下所接的乃是外務堂的委托,此刻也當早日回歸院中麵述。”
“黎師兄且慢來,師弟可要先行一步了!”
“師兄回山之後,若是有何吩咐,可傳信於外院序丁四十一。”
餘文朝著那簷下的藍衣道徒微微拱手,卻是先一步提出了告別。
如今山陽之患平定,他院中著實是還尚有諸務正待處置,等了這位黎師兄一旬時日已經是極限了。
黎卿有花紙陰轎,紙人抬輦,須臾而行。那餘文可是光憑幾道甲馬符,或乘馬匹,或乘舟楫,索性早些上路。
與黎卿早早辭別,這青衣道徒乘上一匹快馬,在那快馬四蹄上各縛一道甲馬符,駿馬如風,攜日行千裏之勢,數個呼吸就消失在了黎卿的視線裏……
見得此人歸山,黎卿轉身便往那房間中去,將其中的物甚收起,將平日落下的毛發等痕跡以火炁盡數熔滅。
他還未修成紫府,毛發生褪等等皆是自然規律,但這毛發最易被人用作邪法暗算,何況他與這當地的老鬼可是剛剛在暗地裏鬥上了一場,自是容不得這般把柄落下。
一氣處理了此中隱患,黎卿將那儲物葫蘆一合,反手扣上房門,望向那早已經躍雀起來的大虯,不由得笑道:
“怪了,這山陽如此無趣嗎?竟讓你都忍不住想離開了?”
這朱虯自小長於墓室,對外界任何環境都極為好奇,但很顯然,這山陽縣並不在其中!
正說仕女款款近前來,朱虯躍雀圜首探,黎卿正欲掐訣喚出紙橋啟程。
穹空中突然炸出霹靂雷響,驚斷了黎卿手決,不過個呼吸間,雲垂招來,連綿不斷,作黑雲壓城之勢。
其中氣機磅礴,似是泗水奔騰入海流,又像天河滾滾浩蕩起,伴隨著陣陣雷響,不知覺間,豆大的雨點已經開始落下。
黎卿手中燈籠一提,南明日曜眼看著就要成型。
那雲層中突有房屋大小的龍首探出,蒼青鱗,紫金甲,龍角分枝椏,赤須隨風擺,金睛奪耀現鎏彩,雲似水來風作舟,卻是一方水君出行貌!
天威浩蕩,響徹百裏,山陽諸民畏懼,甚至東鄉宗祠中的老鬼都心生驚惶,不知這大龍何來。
那龍踞蒼穹,探首垂視,卻是當頭把院中的黎卿當做了目標。
“小郎君否?”
“聞郎君近來清平府,五溪故人有約相邀,請君隨行,入五溪龍州一聚,可好?”
那紫青大龍金睛垂視,卻發出一道青年的張狂聲,也未留與黎卿太多的思考空間,黑雲垂幕,似水風齊動,將黎卿與那紙猖朱虯齊齊卷起,倏忽間便往一路東飄搖而去。
及至此時,黎卿心頭仍一陣發懵,他入道前不過是一個江南道的尋常士子,家裏也沒什麽高官大員,哪裏與這嶺南道清平府的水君龍種有故?
驚詫間,倒是也未忘了掣指將那紙猖一解,化作一道紙皮卷起,收入袖中。
那大龍肆意,風卷殘雲般裹著黎卿與朱虯而動,穿雲蔽嶺,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入了清平府五溪龍州!
這五溪龍州本喚作五溪州,獨獨因此有蛟龍成道,受封水君,那水龍亦在此開枝散葉,使得這五溪諸水脈中,皆生龍種,因此被南國更名五溪龍州。
這州中盡是青磚黃瓦,高閣大殿,繁華之勢,絲毫不遜於江南之地,在這州中更是有一條平靜而緩的水道貫穿左右,那大河中正有著諸多樓船停靠,別有一番風貌。
其中最大的一艘樓船,白玉作樞,檻砌珊瑚,高堂設宴,玉女捧牙,長蛟高鳴,蝦蟹起舞,老鱉吹笙,鼉將擊鼓。宮商角羽上徹雲霄,觥籌交錯言笑爽朗。
恰是此時,風水匯聚,雲頭驟低,那正首主座上的水君,正欲起勢誇獎來人。
樓船甲板上驟生起一道爆響,緊接著,巨震也隨之而來,若非龍君施法及時,整艘樓船上的賓客都要被那動靜震飛了。
卻是那龍子駕雲無功,累的黎卿與朱虯從雲頭上墜下,朱虯也稱得上一聲巨物了,驀地砸落,可險些沒把這樓船傾覆了。
“你個混賬東西,老夫讓你去邀客,你這動靜是去擄逃犯了嗎?”
那水君兩步上前,橫手一掣,立即便將那大龍提溜了過來。
煙雲騰轉之下,卻見是一位紫袍青年,麵若冠玉,身形修長,似是王侯公子般,隻在額首有兩截蒼角豎起,預示著其龍種的身份。
然而此刻那龍子卻為水君攥著衣領提了起來,做勢要揍,手舞足蹈個不停,連連求情起來:
“父君,我可是您親子啊!”
“我保證下次駕雲不會這般急切了,這總行吧。”
這龍子氣性一看就是個跳脫性子,這般求情自是惹得場中笑倒一片。
黎卿倉促間立起身子,舉目望去。
卻見那水君約莫是個魁梧漢子,文武甲袍在身,一雙金角格外顯眼,而那更上一層的樓板上,諸女捧琵琶、宮娥抱琴瑟,大小坐著諸多人影,而那些氣機,一個個磅礴的出奇……
“好,本君今日放你這渾球一馬。”
“滾上去,陪客!”
那龍君一看就是個威盛性子,一腳踹在那龍子屁股上,趕著他去與諸多貴客坐席。
見那高大威嚴的水君走來,黎卿心中有些惴惴,但剛剛垂眸望向朱虯,卻見這家夥早已經眯上雙眼在那裝死了。
朱虯確實是龍種,但它既不是水龍,也不是海龍,此刻這般多的龍種蛟精在樓船各處走動,它怎不被嚇得昏闕過去?
“哈哈哈,小郎君,幾年未見,你果真在天南入道了。”
“可還記得褚某?”
那龍君爽笑著近前,比之黎卿高出一大截來,但這龍君卻是極為熱切,拉著黎卿袖口往樓船上層而去。
圜首喚了那兩側的蛟將一聲,令他們好好照顧那頭大虯……
見黎卿遲疑不敢認,這水君佯怒般的嘖上一聲,再提醒了起來:
“幾年前,小郎君自桂花府持丹書尹氏的書令入天南,你家那鬼婆一路追逐而來,在清平之北的金平府相遇,老褚可不是為你阻了半日?”
當年那擋上一場,可是好險沒給他龍角都折了。
誰能知曉那普普通通的桂花一府,竟能生出那般恐怖的大鬼,攜北天幽氣而來,一路覆滅了不知多少宗祠。
這五溪龍君也是個豪邁性子,在金平府做客,仗義出手,行雲布雨,雷霆霹靂阻了半日,最後卻也還是無能為力,隻能放了那厲鬼過境……
後續再詢了那厲鬼由來,似是前朝覆滅的一道大族末裔。鳳鳴崔氏,曆經數輪古朝,傳續六千餘載的冠族。
鳳鳴崔氏,岐山宗祠,禳祀的冥府連綿八百畝,天都大地,岐山故鬼享有其名!
龍君有些暗自的猜測,這位鬼郎君怕不是撞了大運!將來有資格入主那方冥府,即使那冥府破敗大不如往昔,當上一幽天鬼神,永享陰壽當是輕輕鬆鬆啊。
要我是這小郎君,早早就投水自盡了,百十載後化作鬼君入諸冥府,那一番何等的王道氣象?
這龍君大收大攬,握著黎卿的袖子就往樓船二層拖,黎卿就是再不記得,現在也得記得了啊!
“卿似是想起來了,那日穹空電閃雷鳴……”
“對極,對極!那便是本君興了水雷法。”
這龍君見他當真想起,心情大暢,拽著黎卿就往二樓去。
隻見那雅殿中,玉麵狐女撫瑤琴,玲瓏鬼妾奏晨簫,幾品官宦華服坐,大小修士禦蓮台。
“這是知州、通判、五溪令……”
“那是青丘遊玩至此的玉麵小仙,旁邊是嶺南白骨道白骨夫人陰府中的掌簫鬼女,那是州中方士府主青木君……”
水君領著黎卿與他那諸方賓朋一一相見,各相頷首。
直至,最後的重頭戲。
這雅殿的最上方,坐在其中的無一不是府州中的翹楚。
諸多道人見這五溪水君屈尊下駕,迎至外圍,皆是麵露疑色,此刻見二人進來,紛紛起身迎接。
“諸君,褚某言的貴客就是這位,江南道的鬼郎君,不知諸君可曾聽聞?”
這水君極擅交際,從女婢手中接來兩盞玉樽,將其中一盞推至黎卿手上,當即便賣起了個關子來。
清平府到底是嶺南道三府之南,離江南尚且隔了一個金平府,加上那桂花府變來得快去得也快,少有傳聞,又哪裏能知曉?
“你要說青丘那狐女傾心的小郎君,本座倒是知曉,鬼郎君?”
“嘿嘿嘿,小鬼姬!莫非你家白骨夫人真尋姘頭了?還是那嶺南鍾家的玉顏夫人又改嫁了?”
客座上方,有老叟嘿嘿怪笑,卻是連南國十二宗府之一的嶺南白骨道,以及那豢鬼鍾家齊齊調笑了個遍。
連那陰神級的鬼神都敢調笑,這老叟就算不是陰神也是紫府圓滿,否則如何敢肆無忌憚?
“呸,知客叟,你這張臭嘴,最好別在路上給我家夫人逮到!”下方座中的鬼姬連啐了那老叟一口。
“否則,你那口牙就別想要了!”
倒是那位六靈山的真傳弟子,舉樽輕抿,目露異色,望著那身著藍衣道袍的黎卿暗自納悶了起來。
天南觀向來隻修一炁,這道徒離周天圓滿都還差一些,罡氣都未練出,居然號稱“鬼郎君”。
是門第頗高,與大宗故鬼相交?還是天南府真的新出了什麽鬼道大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