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就是你想跟你爹幹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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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賜糧丟失……在座的都有責任。”
    撤了吃食的桌子上,王良永視線淡淡滑過二人,拿起茶杯蓋,懶洋洋撇著茶杯裏的浮沫:“中州侯可不好惹,給他送的東西丟了,最後沒能到手,他不可能什麽反應沒有,逆來順受,朝廷這一手好棋,也變成了臭棋,以後所有事都不好開展。”
    “大人說的是,”副使呂興憂慮,“此事辦不好,別人如何且不提,你我二人屆時回不回得去……回去了又有沒有命在,可是未知數。”
    如今諸侯爭鋒,南朝勢弱,多方勢力暗中角逐多年,隻差一點火星子,就能全部擺到明麵上,燒出燎原之勢,未來誰是王誰是侯,可說不準。中州侯數年來不惹事不鬧事,所有風頭都來自邊關抗擊外敵,看起來是個可以捏的軟柿子,用來彰顯朝廷威權最合適不過,可他不惹事,也是因為朝廷沒惹他,若是惹了他,他能不反擊?
    中州侯在北狄那邊的名聲,可是睚眥必報,護短至極的。
    王良永:“好在我朝氣數未盡,來前陳國舅專門為此請閻國師卜了運卦,國師言我朝有能臣,有謀士,隻是歲中有劫,若能過去,綿延數十載並非難事。”
    所以關鍵就是,怎麽過去。
    中州侯蕭無咎看似不惹事,實則目中無人,南朝人一律看不上,多年不來往,這回要不是提前打過招呼,說會帶一批糧來,蕭無咎也不會鬆口允他們來,這下糧丟了,南朝理虧,蕭無咎定不會配合,什麽君臣相得諸侯拜王的場麵,通通都不會有,朝廷想要達到目的,得圓回這場子,就得是中州這邊理虧,蕭無咎有錯,那怎麽把錯栽到蕭無咎手裏呢?最簡單的方法,當然是特遣團死在中州了。
    他們正副二使的命,就很合適。
    呂興微笑看向上峰:“這賜糧丟失,對別人來說是事,對王大人您可不是,您世家出身,家產雄厚,您又倍受母親愛護,一點點糧食,算得上什麽大事?丟了也就丟了,怎麽補補不上? ”
    王良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倒是。”
    雖說世家底子不同,他再受寵也隻是受他生母的寵,不是受族裏的寵,可這點糧食的確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他也的確不擔心,但這趟差事,得辦的漂亮,不能指望他一人不是?
    他要的是別的東西,朝廷要的,也不止一樣。
    “你可是麵見過閻國師的,也親受陳國舅提點,”王良永語重心長,“若是不上心……”
    呂興:“大人放心,下官定盡全力,不讓大人為難。未來我同大人還要共事很長一段時間,您家的東西那麽好,何苦便宜蕭無咎那幫糙漢,我跟著沾點光難道不香?”
    “算你懂事,”王良永看向不敢抬頭說話的吳守柱,“你這回提出來的點子不錯,我瞧著有效果了,以後繼續。”
    吳守柱哪還有房間裏裝風骨的樣子,笑容那叫一個諂媚:“大人給了機會,小人怎敢不盡心?也剛好關在我旁邊那人有些本事,似乎是個命師,算是幫了我一二,小人建議,不僅這個私下揭發的事,最好短時間內房間裏再死個人,直接用人命鮮血威懾,這群人定然害怕,很快會招,這亂起來了,不就……”
    王良永:“這招是那人想的?命師?叫什麽名字?”
    “是我們一起想的……”吳守住笑容僵了片刻,才道,“叫羅莫,這個不重要,隻要我們這樣繼續……”
    王良永指尖指敲桌麵打斷:“我已給了你三日時間。 ”
    “可時間這麽緊,實是來不及……”
    “誰的時間不緊?”王良永視線涼薄,“其他兩個院子的人,可是被殺絕了。”
    吳守柱:……
    “回去吧,想想辦法,必須‘詐’出點東西來。”
    “是,我立刻——”
    “等等。”副使呂興攔住人,上下打量了吳守柱兩遍,“你這樣不行,來這裏一趟,回去不能太幹淨。”
    吳守柱身體一僵。
    王良永這才想起來,笑眯眯看他:“委屈你了,多少得帶點傷。”
    吳守柱盡量笑出來:“願為主使副使分憂!”
    他帶著一身血被拖走時,主副二使端起茶杯互敬,目光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吳守柱帶著一身血回房間,已經很晚,四處靜悄悄的,沒什麽動靜,但還是吵到了祝卿安。
    煩躁,頭疼,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
    祝卿安忽的睜開眼,不用照鏡子,他都能感受到眼底的青黑和眼睛裏的紅血絲。
    他上輩子睡眠質量就不行,別的什麽五弊三缺,命中無子,生死大劫,他都不在意,隻這一條,就不能如了他的意麽!每天每天跟睡覺較勁,這都死一回了,竟然還不能好好睡!
    他剛要掐指算算下回能睡好是什麽時候,察覺到側方投過來的視線,又把手放了回去。
    亂糟糟的天下大勢也就算了,這個史書上都不存在的朝代,有個點很特別,很尊重,或者說,很忌憚命理師。《易經》在他生活的年代,幾乎人類曆史有多麽長,它的存在就有多麽久,隨著曆史車輪時代變遷,從豐富到傳承,經濟政治文學藝術醫術科學等等,涉及人類生存的每一個空間,遠非僅隻算命那麽簡單,可這裏似乎傳承有限,成了某種特殊工具,神秘又威懾,讓人想要靠近,又害怕。
    就比如現在看過來的那個人。
    羅莫,著寬袖袍,梳著道士頭,總是盤膝而坐,整個‘牢獄’裏,除了年輕美女主仆二人,此人最愛潔,總會在有限的條件裏,把自己收拾的盡量整潔,氣場和別人都不一樣,低調,不愛說話,隻觀察四處的眼睛從未停過,前兩天,他誰都看,從今日晨間變了,他隻關注祝卿安。
    他也不是和誰都不說話,祝卿安看到過,他和吳守柱說過幾次。
    祝卿安不知道他們說過什麽,也不關注,包括現在這個羅莫看自己是什麽意思,他也懶的想,他仔細看羅莫麵相一兩次,就知道這位不是什麽善茬。
    看起來氣質不俗,洗幹淨了裝一裝,也能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但一說話就破了相,唇不弊齒,舌舔唇口,這是善誣之人的相,內眼角勾的那麽厲害,眼睛神又太足,足的全露出來了,一點藏不住。
    這人很想幹點什麽事,而且會動用所有力量,心機,算計,辦成這件事,但跟吳守柱,又不像關係好,穿一條褲子……
    祝卿安懶的管,熱鬧白天看就好了,他現在需要睡覺!
    當然是睡不著的。
    白天看熱鬧的時候還得四處找,現在不用找,什麽聲音都往耳朵裏鑽。
    比如單獨占了最遠處一片地方的主仆,兩個姑娘是跟著特遣團從南朝過來的,隨賜禮一起,原本沒她們什麽事,可特遣團丟東西那日,她們倆剛好一路悶的狠了,偷偷跑出去玩,珠花還沒買到手,就被抓住了,為表忠心,她們自願被關在這裏,一同被查。
    貌美姑娘低聲抱怨環境不好,草太硬,地太涼,叫人睡不好,丫鬟小聲哄她,說熬過這幾日就好了,姑娘可是金貴人,未來要伺候中州侯的,誰敢輕視?
    那個圓臉的六七歲小姑娘縮成一團,似乎想靠近性別相同的這兩個姐姐,又不敢,別的男人她又害怕,就把自己藏在中間的草裏,時不時顫抖,怕的牙齒打顫,當然也可能是做了不好的夢。
    西牆邊角有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是不吭聲,沒人在意。
    倒是有一個束著高馬尾,氣質冷漠的年輕男人很安靜,不怎麽動,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睡覺,就是總喜歡在牆邊挑石子玩,噪音讓人很難忽視。
    還有身邊這個呼嚕震天響的小白龍……
    這破屋子,叫人怎麽睡得著!
    “會猝死的……”
    祝卿安慘淡的閉上了眼睛。
    “你想不想知道,王大人他們會問些什麽?”
    有聲音蹭過來時,祝卿安沒睜眼,全當沒聽見,可這人都扯他袖子了,他再不睜眼,那隻手就會放到他肩上:“不想。”
    吳守柱衣上的血還沒幹透,卻能笑出來:“別害羞嘛,我可是第一個被叫過去的人,除了我這,再沒人有同價值消息了,王大人說了,今早第一個叫的,是你哦,你真不想有個準備?如果不好好回話,是會像我一樣挨揍回來的。”
    害你爹的羞!
    祝卿安突然覺得,小白龍的祖安技能有時其實挺爽:“是麽。”
    吳守柱不安分的眼睛盯著他,從眼睛到臉到唇,最後舔了下嘴:“世道不易,你我當及時行樂,你若願意,哥哥可以為你鋪路……”
    祝卿安慶幸自己沒吃那頓晚飯。
    “你是不是活夠了,著急去閻王爺跟前表現表現?”
    說完又住了口,他怎麽忘了,這一臉死相,可不是活夠了?
    這人可能是自己淫心犯了,也可能是被人利用湊過來試探,但他是個有操守的命師,不跟將死之人計較。
    祝卿安雙手束在小腹,重新安詳的閉上了眼。
    “誒你這人——”
    “啊——”
    草裏的小姑娘突然驚醒,小白煞白,像是被夢魘住了,怯怯的,不敢看任何人,抱住自己的膝蓋,無聲的哭,像春天裏經受狂風暴雨的小芽,本就生嫩,再經摧殘,怕是要沒了。
    吳守柱的眼神突然變了,他不再糾纏祝卿安,朝她走去:“小姑娘不怕,哥哥能弄到糖,送你吃好不好?”
    祝卿安:……
    覺都睡不著,說不定明天就會猝死,管什麽小姑娘管什麽小姑娘管什麽小姑娘……
    心中默念三次,看到吳守柱在小姑娘麵前蹲下,氣息都快噴到小姑娘臉上時,他踹了旁邊小白龍一腳。
    小白龍震天響的呼嚕一停,立刻翻身支楞起來,目光精準鎖住踹他的人:“又想跟你爹幹架?老子現在就成全你——”
    祝卿安卻指了指放在廊柱邊,虔誠端正,像供在那裏的大碗:“你的碗破了。”
    是的,關口山匪小白龍,在前兩天耀武揚威的滿屋子幹架後,擁有了一個自己專屬的大碗,舀飯能比別人多一半,這個碗現在,破了個邊,飯應該還是沒問題,但是粥湯,估計會灑。
    小白龍登時怒氣衝頂:“誰、幹、的!”
    祝卿安手往前一指——
    吳守柱自己都懵了,他當然知道這個碗,過去找祝卿安時也專門避著了,怎麽就踩到了,什麽時候踩到的,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難道是迷於祝卿安過於好看的臉時,沒注意?
    果然美色誤人……
    吳守柱瞪向祝卿安,不滿意極了,大家都被關著,一個個灰頭土臉,你說你長這麽好看幹什麽,珍珠蒙塵還能斂層華光呢,你看看你那臉,又潤又白,眼睛裏像掉了星星,又像融了湖水,下巴到頸子的線條弧度簡直勾引人把手放上去品鑒……
    等著的,早晚讓你跪著求哥哥玩!
    “兄弟抱歉,”吳守柱不怎麽敢惹小白龍,陪笑道,“你看這事鬧的……”
    小白龍:“你故意的?”
    吳守柱怔住:“嗯?”
    小白龍:“跟你爹笑這麽賤,敢說不是故意?覺得你爹傻,瞧不出你是報複挑釁是吧!”
    下一刻,拳頭已經過去了,又給吳守柱臉上添了點新顏色。
    這是清晨未至,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候,新一天的熱鬧卻已經開始了。
    祝卿安視線滑過道士頭的羅莫,羅莫眼觀鼻鼻觀心,似世外之人,沒說話,也沒有動。
    “鬧什麽鬧!既然都不想睡覺,就過來受審!”
    房門打開,特遣團來提人,房間裏氣氛瞬間凝滯。
    這幾日的血腥和人命,已經讓人們害怕特遣團製服。
    祝卿安倒是不怕,但他也沒有站出來,他想看看,吳守柱說的是不是真的。
    靜寂之人,有人站起來了,像個英雄。
    “天地如熔爐,眾生皆煎熬,人所不欲,我輩行之,便由我先來吧。”
    道士頭羅莫站起來,微笑走過房間,所有人抬頭看他,眼含敬佩和感動。
    “好身手,”走過正在打架的兩個人時,他看向小白龍,“就是性子太直,恐被利用陷害。”
    這是在點他?
    小白龍頓了下,停了手,狐疑轉頭,看向祝卿安:“我剛剛,是不是想揍你來著?”
    祝卿安淡笑不語。
    道士頭羅莫看小白龍:“不過不用擔心,緣主是有福緣的,命有貴助,不必擔心。”
    說完,他就隨特遣團的人走了。
    房間裏靜寂片刻後,氣氛炸開——
    “他是命師?他竟然是命師?我們房間裏,竟然有命師同住!”
    “都沒問八字就能看出福緣,好厲害的道行!”
    “此人不得了,可惜被抓到了這裏,如若中州侯得了……窮算什麽,凶算什麽,名聲口碑定然早上去了!未來……”
    “未來有什麽不能想,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