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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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眾人除了吃便是打坐,也算是相安無事。修仙的人,別的不敢說,肯定是比起一般人更加坐得住的。要知道,大部分的修者有時候找個洞府一坐,坐上幾百年的枯禪也是常有的事。不過區區數十天的海上航行,也就是將體內真氣運行幾個周天的事情罷了。
而當核舟終於駛入東海的時候,恰逢是一個滿月夜,月光鋪陳在海麵上,如同在海底撒了一把碎銀子。粼粼的波光映著舟中人的臉,顯得靜謐又美好。
不過這美好很快便被遠處的海霧給打破了。
今夜核舟上的所有人都聚在了甲板上,為的便是一同鑒賞堪稱舉世無雙的蓬萊結界。隻見不遠處,一層濃霧已近。這霧的界限分明,如同一堵厚實的牆一般矗立在海麵之上,綿延無際,著實令人歎服。
原本在空中飛行的核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漂落到了海麵上,隨後緩緩乘著蕩漾的水波駛入了那層濃霧之中。
薛野把手伸到空中,觸摸了一下那層濃霧,卻隻摸到了一片潮濕的水汽,與尋常的霧氣沒有任何分別。要說不尋常,也隻是這霧濃得如有實質,明明旬若淼和他的距離也就三尺左右,但此刻薛野眼中的旬若淼卻已經完全被海霧給遮掩了起來,隻剩下一個看不真切的人影。
也正在此時,旬若淼不知用了個什麽術法。隻見一道流光從她的手中飛出,如同煙花一般直上空中,然後瞬間炸裂,分成四道流光,分別點燃了船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四盞燈籠。那燈籠一亮之後,原本縈繞在船上的海霧竟像是有生命一般,一哄而散。
旬若淼站在船頭拍了拍手,引起眾人的注意之後,便朗聲道:“各位一路上辛苦了。如無意外,明早日出時分我等便可抵達蓬萊,屆時島上其他門派的隊伍將與我等會和,稍作休整之後,便將一同進入東海秘境之中,若淼在此提前恭祝各位馬到成功。今夜特殊,海霧凶險,還請各位待在房中,無論聽見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來。”
說到此處,旬若淼掃視了全場,向眾人再次強調了一下她的最後一句話:“記住,是無論什麽聽見什麽聲音。”
眾人這幾日與旬若淼相處下來後是知道她的性格的,見她陡然變得如此嚴肅,不由地也跟著緊張了幾分。
場麵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隻有悠悠的海浪拍打著船身,在靜夜中發出著聲響。
直到薛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之後,他都在思索著到底是什麽讓旬若淼變得這般如臨大敵。
薛野望向舷窗之外,正巧能看見南邊那盞被點燃的燈籠。是極普通的白紙燈籠,在風中搖曳,仿佛隨時能被吹滅一般。
這燈籠似乎便是破開蓬萊結界的關鍵所在,但,真的僅此而已嗎?
薛野看著窗外那盞明亮燈籠,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暖光可以驅散陰霾,但同樣也會吸引飛蟲。
似乎是在印證薛野的想法一般,原本靜悄悄的海麵上竟突然響起了女人的歌唱聲,那聲音空靈幽怨,咿咿呀呀的唱詞讓人聽得不太真切,但從音色卻可以清晰地辨認出,這聲音不屬於核舟上的任何一人。
魑魅魍魎,水族覆出。
當然,薛野沒有打算出去查看的意思。他本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這些妖異想鬧便鬧去罷,隻要不進他的房間門,他連管都懶得管。至於這詭異的歌聲,便全當是個消遣得了。
於是薛野側臥在榻上,右手虛空握拳枕著頭,左腿曲起,左手則和著這歌聲的節奏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大腿。
怎麽說也算是一場演出,雖說辨不清這表演的女樂是人是鬼,但既然有歌可聽,也不要辜負才是。就是這歌聲綿柔無力,若有似無,薛野聽著倒是覺得不太盡興,不知不覺聽得有些困了。
正當薛野想著要不要幹脆睡一覺的時候,那歌聲卻突然停住了。
想來是那歌者見唱了這麽久,薛野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有些按耐不住了。
而後,薛野竟聽見自己的舷窗外響起了徐白的聲音:“薛野,是……我,有……有東西……要殺我,快開……開窗,讓我……讓我進去。”
那聲音低沉磁性,音色與徐白像了個十足十,隻是聽起來卻像是剛剛學會說話一般,詞與詞之間並不連貫,每一句話之間也要停頓很久,像是在艱難地習慣著人類的發音。
但這對薛野來說已經足夠了,準確來說,當徐白的聲音響起的一刹那,薛野當場就不困了。他恨隻恨自己身上沒有酒,不然怎麽也得和著徐白求救的聲音好好喝上一杯。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下酒菜嗎?
隻是薛野心裏多少還是感到有些遺憾的。這徐白的聲音像雖像,卻也是一聽就能分辨出是假的,若外麵求救的是真徐白,那薛野得要有多開心啊。
而薛野窗外的假徐白見薛野依舊不上當,便再次轉換了策略,他竟然開始發出了慘叫聲。
這回薛野簡直要笑出聲了。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薛野仔細盤點盤點自己的財產中,有沒有能把這聲音記錄下來的寶貝,一聲大喝就從不遠處的房間裏傳了出來:“小師叔,我來救你!”
是楚平。
緊接著,巨大的破窗聲響起,隨之而至的則是楚平驚恐的大叫聲。
“這是什麽東西!”
薛野當即感到無語:“這傻小子是憨嗎,竟然真的會上這麽顯而易見的當。”
劍砍在皮肉上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看來是一番苦戰。
但薛野可沒有要去幫楚平的打算。
“他自己不聽話,賴得了誰?”
正這麽想著,薛野聽見隔壁徐白的舷窗被打開了,緊接著,雷鳴之聲四起。
這是徐白動用了玄天。
薛野不置可否地想道:“既然徐白都去了,那看來這戰鬥便也接近尾聲了。”
薛野豎起了耳朵,滿心歡喜的希望能聽見徐白真正的慘叫聲。
隻是雖聽見了妖物嘶吼,楚平悶哼,卻完全沒有聽到徐白的聲音。不過這戰局聽上去離薛野的房間還挺近,薛野在暗自希望徐白有點分寸,不要打得太大聲,以免一會兒打擾到自己的睡眠。
誰料正在這個時候,旬若淼的聲音陡然傳響起:“不能傷它們!快進屋去。”
薛野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便看見自己的舷窗“嘭”地一聲被人從外麵踢開了。原本還在窗邊聽熱鬧的薛野,正與單手提溜著楚平的徐白大眼瞪小眼。
最終,旬若淼、楚平和徐白三個人都成功擠進了薛野的房間裏。
薛野雖然心裏有千百萬個不願意,但是當著旬若淼的麵,他還是沒本事不讓徐白進來的。
看得出楚平剛剛的戰況並不理想——他身上掛了彩,臉上也多了好幾道血印子。旬若淼正在給他處理傷口。
室內安靜了下來,窗外也在一陣慌亂之後,再次傳來了女樂淒涼的歌聲,
薛野也不繞彎子,直接向旬若淼詢問道:“外麵到底是什麽?”
開口的卻是楚平,他心有餘悸地說道:“外麵密密麻麻的,全是半人半魚的怪物。”
從剛剛進房間開始便一言不發的徐白此時也轉頭看向明顯知道些什麽的旬若淼,開口問道:“怎麽回事。”
旬若淼解釋道:“那不是怪物,是水詭。它們喜食同類,殺了一隻,其它的水詭便會循著同類屍體的氣味找過來,無窮無盡。這些東西乃是死於海上的船員所化,尤喜吃人的心肝,所以會用各種辦法引人去往海上,然後將之拖進水裏溺斃。”
楚平聽到這裏,才終於明白是自己莽撞了,他漲紅了臉,看看徐白又看看薛野,然後低著頭說道:“對不起,我聽見小師叔在外麵求救,才會……”
薛野翻了個白眼,用手重重敲了敲楚平的腦門,說道:“讓我聽聽,這裏麵是不是空的。”
楚平吃痛,卻也不敢反抗薛野,隻能抱著腦袋眼淚汪汪地抬眼看著薛野。
徐白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薛野與楚平互動,而後轉頭向旬若淼說道:“這些水詭,似乎都愛聚集在那幾盞燈籠旁邊?”
旬若淼點了點頭:“燈籠裏裝的是犀照,能令水詭顯形,但也會吸引水詭。這類詭異大都畏懼犀照燃燭之術,所以我們隻要在犀照光照的範圍之內便是安全的。”
說完,旬若淼轉頭望向了舷窗之外,說道:“東海浩渺且無人煙,久而久之,其間便生出了無數的怪誕之物。水詭不過是冰山一角,真正凶險的異詭,尚在東海秘境之內。”
聽著旬若淼的話,再看看楚平身上的道道抓痕,薛野第一次對傳說中東海秘境的凶險程度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
一時間,眾人都各自思量著什麽。
“對了,”似乎是看氣氛太過沉悶,旬若淼主動想要聊上一點輕鬆的話題,緩和一下氣氛,“這水詭騙人的時候,最愛變換作目標心中最在乎的人,你們都聽見了誰的聲音呀。我聽見了我父親在我窗戶外麵訓話,可把我給嚇死了。”
楚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那怪物定是見我敬仰小師叔,才會化作小師叔的聲音來欺瞞於我。”
兩人說完,便用滿懷期望的眼神望向了薛野和徐白,等著他們的分享。
見到那兩雙天真無邪的眼眸,薛野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總不能說“我聽見的也是徐白那個廢物的聲音”吧。雖然薛野自己知道自己聽見徐白聲音,是因為自己恨毒了徐白,但旁人不知道啊。更何況,徐白本尊還在這裏呢,若是將恨意暴露得太過徹底,豈不是會讓徐白有所防備?
想到這裏,薛野不由地扭頭看向了徐白。
讓薛野沒想到的是,同樣沒有回答的徐白,此刻卻也正在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他的神色複雜,一雙幽深的眼眸正撞入薛野的視線,在搖曳的燭光之下,顯得有些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