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有事？”
    “小事。”
    寧畢書放下茶杯，微笑對坐在對麵的白發老頭說道。
    狄國鋒在一旁陪坐，新官上任，卻悠哉悠哉。
    這裏是一處小茶室，四周一片蒼翠，清風和暢，環境十分宜人。而且不像張軍軍經營的那個位於逼仄胡同深處茶室，這裏的視線，要開放得多。
    起身向下看去，能俯瞰小半個X州市中心的街區。
    寧畢書沒想到狄國鋒說的有個長輩要見他，見麵的地點，居然會是在雪山養老院的後山。
    上山的時候，走的甚至是同一條路。
    隻是在快要到山腰養老院的時候岔開，拐進另外一條小路。
    從這條小路上去，才是在此療養的本地幹部們真正的山中居所。
    眼下大概住了十幾個人。
    不算多。
    可也夠熱鬧了……
    “前幾天這小夥子，還拿個手機在我臉上亂拍……”
    寧畢書說著話，就有個老頭走過來，插了一句。
    坐在寧畢書對麵的那位哈哈大笑。
    然後等那個告狀的老頭走了，他才繼續慢悠悠地，對寧畢書說道：“剛剛那個是咱們原X州XX委的主任，要是一般人拿個手機對他亂拍，他一個電話，估計就得去雪山派出所過夜了。”
    寧畢書笑道：“我會給狄局長打電話，讓他去撈我的。”
    老頭道：“所以說，你現在啊，已經不能算一般人了。”
    寧畢書笑了笑。
    老頭見寧畢書不接話，幹脆自己往下說。
    “你現在這個身家啊，就算是對一個企業來說，也不算少了。這兩年這個經濟形勢，國際上也好，國內也好，你別看我們這些老頭子都退休了，市場的風向，我們還是能聞得到的。”
    “以前像你三叔這樣的搞企業的，就經常來我們這裏，喝喝茶，聊聊天，跟我們聊聊這個市場的變化，我們呢，在自己這個對市場的這個認識範圍之內，偶爾也會給他們提供一點指導意見，包括在市裏頭啊，一些比較重要的文件，有時候也會送過來，讓我們一起看一看，提一提想法。也算是我們退休的一種待遇……”
    寧畢書見這老頭越說越空虛，故意抬起手，看了眼時間。
    手上的那塊新表，是穆善明買給他的禮物。
    十來萬，不便宜。
    老頭一看寧畢書這大不敬的動作，眼皮微微地就垂了下去。
    不吭聲了。
    一直沒說話的狄國鋒，很有眼力勁兒地立馬笑道：“小寧，接下來有什麽想法嗎？”
    寧畢書道：“暫時沒有。”
    老頭可能是年紀大了，越活越沉不住氣，這時立馬又接上來：“小夥子，錢這個東西，放在不動，就是個數字。你幾千萬、幾個億、幾十個億的，每年算利息，撐死了幾百萬。你一個人吃吃喝喝，隻要不是拿去做些法律不允許的事情，正常開銷，根本是花不完的。
    但是你的生活呢，也不會有什麽本質的變化。在這個社會眼裏，你無非也就是一個兜裏有很多錢的人。其實在別人眼裏頭，你還是原來那個你。甚至往往這個時候，金錢，反倒就會給你帶來麻煩。你一定要明白這麽一個道理，當然掌握了一定的資源以後，就必須要想辦法，讓它流動起來，這些資源才會變成對你真正有利，而不是害你的東西。”
    寧畢書直言道：“你的意思，搞個企業，弄點項目唄。”
    老頭被寧畢書的話一噎，眉頭微微一皺，分明有點生氣了，笑得很不自然道：“小夥子，我沒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就是看到你這個掙錢的來路，感覺你是個膽大心細有闖勁的人，我是擔心你把這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資源揮霍了，才想找你聊一聊。”
    寧畢書也一笑，說道：“阿公，理論上的東西呢，我不說自己很懂，可最起碼……我是個本科畢業吧，各種道理，我沒少聽，項目呢，說實話，雖然不是我經手，我也沒少做過。你的這個建議，我當然覺得是沒錯的，不過做事，還是得看時機。
    天時地利人和，天時不到，拍腦袋折騰，容易出事。最近這個月，跟我提這件事的人，其實也不止您老一個，不過您老算是所有這些人裏頭，格局最高的。”
    老頭聽寧畢書這麽一說，麵色稍稍好看了幾分。
    隨口又問道：“你做過什麽項目？”
    寧畢書想了一下，緩緩回道：“前年X州這邊，七八月份的時候，有一次小規模的路邊排水溝全市翻新，這個項目，可以說是我一手主導的。”
    狄國鋒和老頭一聽，雙雙眼皮一抬。
    這踏馬……
    你吹什麽牛逼！！
    寧畢書卻隻是淡淡一笑，解釋道：“當時我還在明山外貿上班，做市場戰略規劃，也就是給老板賣貨提供思路。大年前冬天的時候，我們老板讓我出一份提案——那年他是X州的市群眾代表，讓我隨便幫他寫個提案，應付一下。
    一開始啊，我也不知道要寫什麽，不懂嘛，沒弄過。後來想了好幾天，誒，有一天在路上走，差一點，手機掉到地溝裏去。我就突然腦子裏靈光一現，這不就是民生所需嗎？
    大家手機這麽寶貴，地上的排水溝這個溝縫又那麽大，是個人都怕手機掉裏頭啊！我就這麽的，打定主意，必須要寫一寫這個東西。”
    狄國鋒忍不住問道：“然後你就寫了要改造地溝？”
    “誒~怎麽能這麽寫！”寧畢書笑道，“這麽寫，怎麽能突出這件事的高度和重要性？”
    老頭也不由好奇了，“那你怎麽寫的？”
    寧畢書嘴角一咧，“我當時寫的是，健全全國民用通訊安全設施市政配套係統！”
    狄國鋒和老頭聞言，頓時兩雙眼睛就瞪了起來。
    寧畢書笑道：“後來果不其然，這個提案就被通過了。明著的方麵，做了幾個安全APP什麽的，具體市政方麵呢，全市排水溝，全部換了一遍。尺寸全都縮小。聽說我們老板後來拿到這個項目的一部分工程，掙了1200萬。年底還給我專門發了筆獎金。”
    狄國鋒笑問：“發了多少？”
    寧畢書道：“五百塊。”
    “啊？”狄國鋒一愣。
    寧畢書突然大笑：“哈哈哈哈……！”
    狄國鋒和老頭一對眼，也雙雙大笑起來。
    這一笑，氣氛就好多了。
    寧畢書這才繼續對老頭說：“所以做什麽項目啊，您老真沒必要替我操心。我現在每天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隻要時機合適，一定會馬上出手，絕對不會猶豫的。”
    老頭這下也稍稍不拿寧畢書當暴發戶了。畢竟能把路邊排水溝翻修，扣上一個“健全全國民用通訊安全設施市政配套係統”的調子，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得著的格局。
    老頭現在覺得，那兩個億被眼前這小夥子寧賺走，非常合理。
    “好，好，既然你都懂，那我也就不好為人師了。”
    老頭淡淡笑道，“今天就是想站在過來人的角度，跟你講一點我的經驗。我是見過太多的人啊，一下子暴富之後，轉頭就遇上很大的麻煩。你要是不懂得花錢的道理，這個錢落在別人眼裏，他就不是你的錢，是所有看到你有錢的人的錢，是大家的，是所有人的。
    你自己沒有主意，不知道該怎麽花，有人就會逼著你、催著你、哄著你、騙著你、纏著你，用他們覺得對的辦法，把這些錢一股腦地胡亂花了。
    小夥子，兩個億啊，這已經錢不是錢了，不是你勞動所得的，而是你從社會上搜集過來的，是別人的血汗。別人的血汗叫什麽啊？民脂民膏啊。懂不懂？”
    他盯著寧畢書，“不要亂來，一定要花得有意義。不然啊，就是辜負了那些把錢給你的人。錢打了水漂，整個社會是要埋怨你的。民怨洶洶，是要反噬你的。”
    寧畢書忽然一笑：“阿公，你別跟我來這套。咱們講點實際的吧！你想往我這邊塞什麽人，你直說好了！”
    老頭一愣，旋即瞬間火冒三丈。
    “你這個小夥子，怎麽這麽不識好歹！”
    說著氣呼呼地，站起來就走。
    “X柿zhang！X柿zhang！”狄國鋒看寧畢書一眼，急忙追上去。
    寧畢書坐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沒過五分鍾，狄國鋒就小跑回來，坐下喝了口茶，說道：“你抓緊開個公司，X柿長孫子大學剛畢業，過幾天去給你當秘書。以後有什麽好項目，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可以。”寧畢書很幹脆，“不過人過來沒問題，項目就不用了。”
    狄國鋒一愣，“不是，送上門的項目，你不要啊？”
    寧畢書很坦然道：“送上門的最貴，我自己想辦法吧。等哪天實在撐不住了，我再找你幫忙。”
    狄國鋒想了想，歎了口氣，點點頭道：“也行，不過也別硬撐，該找我就找我。這個社會就這樣，分配規則擺在這裏，你犯不著跟規則對著幹，是不是？臉麵值幾個錢？真金白銀落到兜裏的才是實實在在的，說別的都是扯蛋。對了，我有個外甥，今年大四實習……”
    “一起來吧。”
    “我就知道你小子重情義！”
    狄國鋒話音剛落，寧畢書手機就響了起來。
    寧畢書一看名字，隨手接通。
    然後就聽穆善明那頭，情緒很不對地說道：“我在酒店，我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