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響亮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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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我在家中輾轉反側,林婷的樣子在我腦海中來回輾轉。
    我不知道她今晚的憤怒來源於何處,九年前的夜晚是她給我答案。
    我們不合適。
    那句令我刻骨銘心的話如今也讓我生出了一絲認同。
    我們不合適,我們越來越陌生。
    第二天我頂著黑眼圈去上班,從早晨開始就恍恍惚惚的。
    半個月了,老板還沒從遙遠的法蘭西回來,廠裏一片雞飛狗跳。
    我剛進門,又聽見王響亮嘹亮的吼叫。
    “四個二炸你!”
    “王炸!”
    “臥槽,怎麽又王炸……”
    王響亮的慘叫堪比防空警報,我推著車子打他身邊兒經過,一聲沒吭。
    “張一凡,玩憂鬱呢?”
    王響亮玲瓏心肝,掃了我一眼,就看出我今天不對勁。
    “滾。”
    我沒好氣,一個字打發了他。
    “別啊,昨兒晚上有約會吧,沒春個宵?”
    他賤兮兮的衝我笑,同事們跟著起哄。
    “春你大爺的宵。”
    我心裏有氣,給他個白眼兒。
    “喲,重口味。”
    王響亮不怕我。
    我心裏冒火,扔下車子,一把把他拽到牆根兒邊兒上。
    “是你把我手機號給林婷的?”
    我瞪眼問他。
    “是啊。”
    他給我玩坦蕩蕩。
    “是你說咱廠快不行了?”
    “是啊。”
    他接著承認。
    “你他媽腦子進水了?”
    我推他一下,爆了句粗口。
    王響亮樂了。
    “張一凡,都九年前的破事兒了,還這麽在乎?以前沒瞧出你這麽愛要麵子啊。”
    “你管不著。”
    怒火燒灼著我,我怒吼著。
    王響亮拍拍我肩膀,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
    “張一凡,男人麵子不是這麽要的,當年哥不比你風光,現在不還是這樣了?”
    他反問我一句,我一陣沉默。
    我知道王響亮當年是見過大世麵的,如今卻黯然回鄉做了一個小保安。
    他很少提及當年的往事,今天卻罕見的說了出來。
    “風水輪流轉,莊家大家當,一時走低沒啥。林婷現在混的不錯,金大豪是金鼎集團的公子爺,咱這廠子眼看不行了,你讓林婷幫幫忙,又是一條好出路。”
    我瞪眼看他,一個字兒說不出來。
    金鼎集團是我這小地方的實力企業,涉足房地產、旅遊、娛樂諸多行業,最近五年發家,風光一時無兩。
    王響亮走這步,是為我好,他想給我找條好出路。
    他是大風大浪裏大拚殺過的,眼巴前這點小事顯然在他眼裏算不上事兒。
    或許這就是我和他的區別吧。
    我隻是一個小地方的大齡文藝屌絲,沒有他大成大敗的豪放。
    在我眼裏,男人有些麵子,必須是要爭一下的。
    “不用。”
    怒火在我心中熄滅,我隻是淡淡回了一句。
    王響亮瞪眼看我一分鍾,而後輕輕歎了口氣。
    “張一凡,有些事兒,你還真不如林婷,你配不上她。”
    是啊,我配不上她,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我這個傻書生終究少了他們的識時務。
    沒有對錯,這就是世界。
    “或許吧。”
    我勉強一笑,笑的有點慘。
    王響亮錘我一拳。
    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始終認為我本該有個好前程的。
    可我知道,我的前程不在寶馬香車。
    “上午,你陪我出去一趟。”
    他轉開了話題,摟著我肩膀突然衝我說。
    “什麽事兒?”
    我有點緊張,生怕他再整出什麽幺蛾子。
    “下星期我們家老爺子過八十大壽,我大師兄說來,結果失蹤了。”
    大師兄失蹤了?!
    我一愣。
    王響亮的大師兄我是知道的,王響亮的爺爺在解放前曾經是某封建會道門的一門大拿,風光一時無兩,香火之下收了無數徒弟,大徒弟是最早收的,對老頭最是忠心耿耿,姓也跟了王家姓,叫王洛水。解放後各種運動風起雲湧,王老頭名氣太大,自然受了牽連,徒子徒孫們順勢而變,一時作鳥獸散,隻有王洛水跟著老頭不離不棄,頗有點子路之於孔仲尼的意思。
    王洛水今年七十多歲,因王家老爺子的牽連,過的並不如意,一生未婚,半生潦倒,平日住在東北鄉下哥哥家裏。我和王洛水見過幾次,一個傻呆呆的老頭,老實的很。
    王老爺子大壽,王洛水自然會來的。
    “上個月王洛水就給老爺子打了電話,說過兩天就過來,可這都整一個月了,楞是沒見人影,王洛水說話一向靠譜,打他家電話是他哥哥接的,說早就買了火車票來了。老爺子不放心,讓我去火車站找找,你也別在辦公室蹲著了,跟我一塊去溜溜腿兒。”
    王響亮吩咐我的事兒我自然得答應。
    廠長不在廠裏,什麽事兒都好說。
    我騎著車子,帶著王響亮直奔火車站,這年月世道亂,二十郎當歲的女大學生都見天兒失蹤,我還真有點擔心王洛水這傻老頭。
    王響亮一路上嘻嘻哈哈倒是不在意,說準沒事兒,王洛水是有大能耐的人。
    我實在瞧不出那傻老頭有什麽大能耐。
    我們到了火車站,人山人海人擠人,找個大活人還真不比找根針輕鬆多少。我和王響亮先去找了警察,問他們最近見到過一叫王洛水的老頭沒,王響亮大致給警察描述了一下王洛水的模樣,警察搖頭樂了,說這樣的老年癡呆症患者火車站每天都能收一打,讓我們跟他去警務室看看。
    我和王響亮去了警務室,一屋子老頭老太太紮堆,我跟王響亮一通猛找也沒瞧見。
    王響亮悶悶不樂出了警務室。
    “響亮,別急,咱再慢慢找找唄。”
    我勸他。
    “找個毛線,這人多的跟下餃子似的,上哪找去,帶煙沒,出去抽一根兒。”
    王響亮也沒了之前的樂觀,鬱悶的問我。
    我晃晃手裏的煙,跟他出了警務室。
    我們跟大廣場一角點了煙,臉對臉對著噴霧,王家人重情義,王洛水這些年對王家不離不棄,在王響亮心中是有分量的。
    他嘴上不說,我心裏瞧得明白。
    我心裏正轉著算盤,盤算這事兒怎麽辦,要不要發個微博什麽的來個尋人啟事,就聽耳朵邊一陣哄堂大笑。
    就在我倆不遠處,一圈人裏三層外三層不知道在看什麽熱鬧,爆笑聲就是在那邊傳過來的。
    王響亮愛熱鬧,眼睛一瞪來了精神,拽著我往那邊兒走。
    “走,看看去。”
    我們倆湊過去,王響亮喊了兩聲讓讓,沒人搭理他,索性脫了上衣,露出後背上那幅哪吒條龍筋的紋身,人群瞬間讓出一貴賓通道。
    我往前一湊,也樂了。
    人群裏頭圍著一老頭,老頭穿的髒兮兮的,花白的山羊胡子也快成了墨團兒,頭發油膩膩的黏糊在一塊兒,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澡了。
    老頭跟前擺著一白瓷缸子,裏頭放著倆一毛的硬幣,旁邊立著一紙牌子,大黑字兒寫在牌子上“賣藝不賣身”。
    老頭兒也不嫌害臊,扯著嗓子在那兒唱著,我一聽歌詞兒,差點樂噴出來。
    “你要是叫我來
    誰還那不願意來呀
    哪個犢子才不願意來
    你們家的牆又高
    四處搭炮台
    小狗還賊拉厲害叫了十聲酒沒語呀
    那麽咳呀咳呀就怕你爹擱那洋炮嗨啊……”
    正是二人轉裏的《情人迷》!
    老頭邊唱邊低眉臊眼的賣弄,圍觀的人們又是一陣爆笑,隻是沒一個扔錢的。
    都拿老頭當神經病看了。
    王響亮看著老頭,臉色瞬間變的鐵青起來,上前一步,一腳踹飛了那塊賣藝不賣身的紙牌子。
    “王洛水,老爺子說一個月都找不著你,你他媽跟我上這兒來丟人了!”
    王響亮暴怒大喝!
    眼前的老頭兒,正是王洛水。
    王洛水一看王響亮,老頭兒先哭了。
    “小師弟,我不敢回去啊,我……我把咱老王家的寶貝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