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冷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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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白小纖在寒潭湖邊哭了很久很久,淚水落在早已平靜的湖麵上,點起絲絲漣漪。
    白起坐在輪椅上,怔怔的看著湖麵出神,一對父女如陌路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白小纖隻是哭著,嗚嗚咽咽的衝著湖水說著什麽,聲音清清楚楚落進我耳朵裏,我神思恍惚的聽著,心裏美滋滋的。
    我不知道白小纖所說的我是不是真實的我。
    我一向以為自己隻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大齡屌絲,窮、沒錢並高傲著。
    可白小纖卻眼也不眨的對著丈母娘的神靈說著我的諸般好處,當然,前提是那真的是我丈母娘顯靈……
    如果這就是白小纖眼中的我,那麽我欣然接受。
    被人喜歡的感覺真好!
    更何況我同樣在意著白小纖對我印象,因為我同樣喜歡她。
    一個沾沾自喜的屌絲,心裏的小算盤怎麽看都不算敞亮,我隻能尷尬沉默著,我輕輕把手放在白小纖肩頭,試圖用這個細小的動作安慰他。
    她倔強的打開我的手,我搖頭一聲苦笑。
    白小纖總是這樣,永遠不喜歡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可在我看來她偏偏真的如此脆弱。
    兩個保安已經走到了我們跟前,警惕的看了一眼大哭中的白小纖。
    “這是……怎麽回事兒?”
    年紀稍大一臉大叔相的保安問我。
    “我女朋友,剛看見湖水霸氣衝天,以為三體星人來攻打地球了,嚇哭了。”
    我不敢給保安說剛才是我丈母娘顯靈,她的女兒白小纖思念亡母悲傷過度,哭了一個稀裏嘩啦,我硬著頭皮滿嘴跑火車。
    “膽子夠小的,好好安慰安慰。”
    保安大叔人不錯,好言勸我。
    白小纖猛回頭,滿臉煞氣。
    “張一凡,你他媽再胡說八道我殺了你。”
    白小纖怒目回視,我沒嚇著,保安嚇的倒退了兩步,一臉同情的看看我,一副兄弟你遇人不淑的意思。
    保安大叔沒計較,往邱家兄妹離去的方向看了兩眼,臉上一絲疑慮。
    “兄弟,剛才是不是有個滿身長毛的東西往那邊兒跑了?”
    即便保安眼神兒再好,也不敢相信那是個人。
    “散步的,領了一隻哈士奇。”
    我繼續敷衍,雖然那隻老鼠精讓我此刻回想起來依然滿心彷徨,可我打死也不敢說實話。微博上瘋傳的那條禁令我現在還記著呢,在我天朝,四九年建國後動植物可是不許成精的。
    “兄弟,我看著是黑毛啊。”
    保安疑惑的看我一眼,這哥們兒也不傻。
    “看錯了吧,樹蔭底下一般都看不清楚。”
    這小路上樹蔭密布,說不出的清涼,我繼續睜眼兒說瞎話。
    “這水今天不正常,你們離遠點兒,又是老人又是姑娘的,注意安全。”
    保安大叔是在神思恍惚中離開的,看得出來這哥們兒也是個熱心腸,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叮囑我們一句。
    老殘疾白起窩在輪椅上裝大尾巴狼,衝著保安擺擺手,嘿嘿一笑。
    保安的聲音很快在我們視線裏消失,白起臉上的微笑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褪下,換上一張冷漠的麵孔。
    我能清晰感到森森殺意從這個腐朽的老人身上滲透出來,盡數刺在我的身上。
    “沒人了,說點兒悄悄話吧。”
    白老頭兒背對著寒潭湖,當說出這句話後,再也沒向身後的湖水看上一眼。
    說是悄悄話,可他的輪椅就那般擺在原地,一動不動,我向一個後生晚輩般垂首站在他麵前。
    因為,很快,我就品嚐到這位自稱山字頭大掌櫃的老人所帶的威勢。
    霸道般的威勢!
    “張一凡,我女兒說她喜歡你。”
    他的聲音不大,沒有一絲感情,沒有讚許,也沒有憤怒,好像僅僅隻是在說一個即成的事實。
    聰明的大人物們總是這樣,承認事實並改變未來。
    我腦海中隱隱飄過這句引自《拿破侖傳》的閑言碎語,我突然發現這句話用在此處是如此恰當。
    然後,我很快見識到山字頭大掌櫃改變未來的方式。
    如此直接,如此蠻橫,如此霸道。
    “可是,我不允許你喜歡我女兒。”
    短短的一句話,輕飄飄的從這個沒了雙腿的老年人嘴裏說出來,劈頭蓋臉砸在我跟前。
    我楞了。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霸道這樣直接的交流,而如此交流的人物,恰恰是我在幾分鍾前奮力相救的老殘疾。
    “什麽?”
    我有點兒沒緩過神兒來。
    “不許喜歡我女兒。”
    老殘疾重複了一遍,這樣橫衝直撞的方式與我們剛剛見麵時的交談判若兩人。
    “為什麽?”
    我是個屌絲,可不是一團任人揉捏的泥巴。
    “因為你剛才要救我。”
    老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給了我答案。
    我他媽有點兒暈……
    我雖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臭文青純感情生物,可這並不代表我沒有邏輯思維,一加一等於二的直線邏輯思維能力我還是有的,可現在老頭的話完全讓我對他的智商起了疑心……
    他讓我不許喜歡白小纖。
    然後他告訴我原因是,剛才麵對大老鼠精的時候,我他媽想救他!
    一萬隻草泥馬從我心中奔騰而過!
    你他媽以為我真樂意見這個義勇這個為呢,我胸口上的五個血窟窿現在還流著血呢!
    要不是為了巴結這個準丈人,我他媽至於這麽玩兒命嗎?!
    我委屈巴巴的看著老頭,要不是有白小纖在一邊兒站著,我真想上去賞他一個耳光!
    “還不明白?”
    老頭兒看著我眼裏隱隱透出一絲失望。
    我點點頭,不明白,死也不明白!
    “張一凡,我問你,我們今天僅僅是初次見麵,為什麽要救我?”
    老頭兒又給我扔出一個白癡的問題。
    “我不想看見一個老人死在我麵前。”
    我猶豫一下,說了一句比較書麵的措辭,其實說白了就是我他媽不想看見你這個老殘疾死我跟前。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根本無法扭轉當時的形式,甚至有可能自己也會死在邱家女娃手裏?”
    老頭兒平靜的表情像寒潭湖水裏的死寂,我突然開始隱隱猜到了老殘疾的心思。
    我點點頭。
    當然想過。
    我知道大老鼠的可怕,知道手槍洞穿人體之後會奪走一天生命,可我還是做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很多人眼裏或許是少年俠氣,可在我眼裏隻是愚蠢的魯莽。你見不得一個與你毫不相幹的人死在你麵前,說明你心太軟。”
    “山字頭出來的女人,不能嫁給一個心軟又魯莽的男人。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可又有幾分漏船載酒的運氣?不要忘了,你剛剛差一點就死在我麵前。”
    老頭一字一句的說著,他的聲音不大,沒有一絲跋扈囂張的氣息,可我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一絲恐懼在我心頭彌漫。
    我終於見識到山字頭大掌櫃的可怕之處。
    這是一個冷酷到極致的老人,同時又有著洞穿世事般的冷靜。
    我幾乎可以肯定,他的世界裏不會存在一絲感情,或許唯一的感情,也僅僅隻是對那個早已在寒潭湖底死去的女人的有限懷念。
    因為在他的眼裏,隻有勝與負,生與死。
    我突然想起白小纖曾經無數次告訴我,我們是兩個世界的存在。
    我在白小纖的身上看到了那個世界殘酷的一角,而現在,我在老殘疾白起的身上,看到了那個世界的全貌。
    我沉默下來,並沒有爭辯。
    因為我知道,一個理想主義者無論怎樣鼓動口舌,也不會說動一顆冷酷的心。
    他不相信世間有愛。
    而我相信。
    一點分歧,將我們分隔在兩個世界。
    我看著麵前這個老人,恍似看到幾千年前,那個坑殺趙國降卒四十餘萬,一生七十餘戰未嚐敗績,最後卻死於人情冷暖的冷酷人屠。
    白起,真是一個人如其名的好名字,落在這個同樣冷酷的老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