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要以什麽樣的方式去講述我的故事呢？
    我不清楚。
    但那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了。
    在我誕生靈智之前。
    是的，在我誕生靈智之前，那混沌的，沒有任何理智的我，所經曆的事情，我至今仍然記得。
    或許有人會說，這很常見。
    那些妖族在成為妖修之前，都是渾渾噩噩的野獸。
    但我要說，如果我是人呢？
    那已經遙遠的上古時代的故事了。
    那時候的人，和諸多野獸一般，生來便是茹毛飲血的畜生。
    唯有天上降下的帝流漿，能夠幫助我們開啟靈智，賦予我們真正的“生命”。
    而我，便是天底下第一批開啟靈智的生靈。
    我是第一個開啟靈智的生靈嗎？
    不一定，或許之前有過，但我沒見過，它們已經死了。
    但如果說，我是天底下第一個踏入修行之路的生靈，那應當沒有錯。
    因為我沒有見過比我更古老的修士。
    那些可能存在的，在我之前誕生靈智的生靈們，或許隻是有了靈智，卻沒有開創修行之路。
    因此他們都死了。
    隻有我活了下來。
    那時候的世界還與現在大不相同，萬物皆有靈不是一句空話，在帝流漿的洗禮下，一塊石頭，一根小草，乃至於天上的雲朵，海裏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浪花。
    它們都有誕生靈智的可能。
    人與野獸，同這些東西並無差別——在誕生靈智之前。
    我認識了很多同伴。
    我將我領悟的，粗淺的靈氣操縱之法分享給了它們。
    它們也的確沒有讓我失望。
    我走過了很多地方，將法門分享給了我遇到的每一個生靈。
    最後數百年後，再見麵時，仍然活著的隻有二十個。
    加上我，一共二十一人。
    我們都是掌握了修行之法的存在。
    於是我們共同探討，共同成長，最後各自總結出了一套行之可效的修行方法。
    我是人族。
    因此我的修行之法更適合人族去修行。
    它們也是如此。
    於是我們分開了。
    各自遊蕩。
    至此，自我誕生靈智已經有了千年之久。
    我將修行之法傳授給了我遇見的所有人族，人族的數量真的不多，相對於那無窮無盡的異類，當然，那時候還沒有異類這種說法——
    人族和諸多獸類一般，都是萬族中的一員。
    對於一隻飛鳥而言，人類和水中的遊魚沒有區別。
    我讓他們聚集起來，形成部落，共同生存。
    在成群的照顧下，人族的數量增長的非常非常快。
    人族的修士也變得多了起來。
    對於修行之法的推進也變得迅速，畢竟人多力量大。
    我的修為逐漸增長，我的壽命逐漸延長。
    漸漸地，數萬年的時間過去了。
    我失去了很多同伴。
    我迎來了許多同伴。
    後來我偶然間聽說了其他族類的一些修行傳說，我驚訝的發現，當初的二十一個生靈都還活著。
    我有些驚訝。
    但想了想也的確如此。
    如果不是真正天資超凡之輩，又怎能從無到有開創修行之路呢？
    它們都是各自修行之道的開創者。
    從無到有，比從少到多要困難更多。
    漸漸地，我們被稱之為二十一祖。
    即這個世界的修行始祖。
    我並不在意這些名頭。
    不過我們的修為漸高，我們彼此也都是修行資質最頂尖，修行時間最漫長的存在。
    因此往來交流也很有必要了。
    世界很大，但也沒有那麽大。
    我們的交流逐漸頻繁起來。
    後來我們二十一祖中有一位老死了。
    我有些悲傷。
    但很快它們的族類中又誕生了一位存在來接替它。
    我無所謂。
    時間還在流逝。
    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倒是有些無感了。
    經曆的太多，情感逐漸淡漠了吧。
    我想到了這種可能。
    我們的文明並不原始，一個族群從誕生靈智開始，到形成完整的社會結構，隻需要幾千年的時間就足夠了。
    在我的照看下，我身邊的這個人族部落已經繁衍了幾十萬年了。
    不，這不應該稱之為部落了。
    這是一個完善的文明。
    因此我知道所謂的情感的概念。
    我修行很久沒有進步了。
    雖然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還很漫長，但我仍然不可避免的產生了對於死亡的恐懼。
    有時候我有預感，如果我能夠再進一步，成為這個世界的天的話……
    那我會不會就永生不死了呢？
    這是一個困難的想法。
    這也是一個誘人的想法。
    ……
    這很難。
    但我還是做到了。
    我又一次的突破了。
    我成了元天。
    元天成了我的一部分。
    元天就像是雞蛋一樣，我吃了裏麵的蛋液，外麵的蛋殼就自然而然的破碎了。
    那時候我還在突破中，故而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如果我注意到了，我大概會阻止吧。
    ……
    等我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我已經成為無所不能的仙了。
    我也注意到了我導致的悲劇。
    世界破滅，生靈們處在空蕩蕩的虛空之中，除非修為高深者，否則絕無活路。
    生靈們幾乎沒了立足之地。
    其他二十祖們倒是護住了自己的少部分族人。
    而人族失去了我，便因此遭滅頂之災。
    活下來的人族寥寥。
    但沒關係，我還在。
    並且我無所不能。
    ……
    我錯了。
    我的無所不能是有限製的。
    這世間我所能掌握的一切，都定格在我成仙的那一刻。
    我無數次的將這個世界推翻重來，無數次的回溯時間……但我所能重組的，所能掌握的，就是我成仙，元天崩塌的那一刻。
    但我護住了所有的人族，並且分立了三界與萬千小世界。
    並且將無盡的虛空改做了能夠讓生靈生存的星空。
    我將人族移到了其中一個大界之中。
    又將其他幾個族類移到了另外兩個世界。
    世界就此發展。
    一開始，我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新生的世界。
    我想。
    這個世界肯定很有意思。
    ……
    這個世界確實很有意思。
    但我又錯了。
    我無所不能。
    萬千生靈，其實都是我的化身。
    每一寸土地，也擁有著我的意誌。
    我知道下一瞬會發生什麽。
    不是我能夠遇見未來。
    而是下一瞬發生的，就是我想要發生的事情。
    意外在我麵前不存在。
    巧合不過是我的一時興起。
    我掌握了所有的變化。
    我是世界本身。
    我將世界推翻重來過許多次，但都毫無意外，未來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我能將時間加速，世界中的生靈度過百萬年，對我而言不過是一瞬間罷了。
    我也能將時間暫停。
    但這都沒有意義。
    我知曉一切。
    因此這和將一個人關進黑屋一樣，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說。
    隻能在腦海中思考，幻想。
    看似真實的一切，對我而言不過是念頭罷了。
    我思即存在，存在即我思。
    ……
    我很痛苦。
    千錘百煉修行而來的意誌在這種折磨之中根本沒有用處，輕易地就被摧毀了。
    你們覺得時間過去了多長呢？
    三百萬年？
    那是我自上次感到厭煩，重塑世界，發展到如今的時間罷了。
    這樣的回溯我經曆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千萬年，億萬年……
    誰也不知道。
    我的人生隻有前三十萬年是有意義的，那時我還在求索之中。
    後麵的時間沒了任何的意義。
    我想死。
    ……
    但我又錯了。
    我不是無所不能。
    至少我無法殺死自己。
    至少，殺死自己和無所不能其實是一個悖論。
    我可以在真實意義上“殺死自己”，讓世界自由發展無數年。
    但到最後，隻需要一個念頭，我就又能重新複活。
    我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個仙出現，會不會能殺死我呢？
    我開始努力。
    但依舊失敗。
    我真是失敗啊。
    除了修行之外，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取得過成功。
    沒有人能夠成仙。
    他們都是我。
    沒有除我之外的存在。
    我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存在。
    這個世界裏隻有我一個存在！
    他們成仙，不還是我嗎？
    我絕望了。
    這是囚籠。
    名為長生的囚籠。
    我被困在其中，生不能自由，死不能如願。
    這無盡的折磨何時是一個盡頭呢？
    有人問，有世界之外的存在嗎？
    我的回答是沒有。
    我所能感受到的，就是歸屬於我掌握的存在。
    我所感受不到的……
    存在與否，對我有什麽意義呢？反正我也感受不到。
    因此除我之外，再無存在。
    時間過去了很久。
    我以為會這樣到永恒。
    直到有一天，一個變數出現了。
    他不是我！
    ……
    他不是我！！！！！！
    我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了他的存在，並且感知到了他的記憶，他來自一個沒有修行的地方？這是哪裏？我不知道，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新的，成仙的可能。
    不，是成仙的必然。
    隻要他願意成仙，他就一定能成仙。
    因為有我在。
    即使我隻是某種意義上的無所不能。
    但幫助他成仙，依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要他願意。
    ……
    在他來自的地方，他這樣的人應當是……穿越者？
    穿越者……
    應該是有金手指吧？
    那就給他一個金手指吧。
    隨便丟一個給他。
    就隨便吧。
    反正不論如何他都能成仙，什麽金手指都無所謂。
    地煞七十二變？
    不錯。
    他要一個也好，全要也罷，什麽都不要都無所謂。
    但讓他選一下吧。
    看人做選擇的事情，我很久沒有見過了。
    畢竟這個世界的一切選擇，都是我在選擇。
    好的，他選擇了其中兩個。
    服食，生光。
    有意思。
    這是我遇見我無法預見的未來。
    太有意思了。
    我想看看，他的未來會是怎麽樣的。
    讓他成長一段時間吧。
    等等。
    現在還差一個條件。
    他需要渴望成仙。
    怎麽樣才能讓他渴望成仙呢？
    有了。
    那就這樣吧。
    之前他的那個朋友，雖然也是我，但無意識中說出的話還是蠻不錯的。
    就這句吧。
    ……
    時間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蒼玄大陸，雲水澗。
    祝月蓮突破失敗，垂死。
    陳長生抱著祝月蓮。
    天上一個不知名的存在看著地下。
    祝月蓮的嘴巴動著。
    那個不知名的存在嘴巴也動著。
    異口同聲地說道：
    “陳長生，你可一定要長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