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說到“死亡倒計時”這幾個字時，語氣還挺凝重。
    然而江葉這時想的是——
    特喵的？？？
    如果真像歐陽說的那樣，末日公寓的一天由什麽月相鍾控製，超級漫長……
    那麽他那個讓玩家在下一個0點死亡的暗影詛咒，效果就大打折扣了啊！
    本來他以為下一個0點死亡的意思是活不過24小時。
    可如果是在末日公寓，下一個0點的到來，鬼特麽知道要等多久！
    這這這……
    江葉心中，一陣無語！
    不過很快，他便回神，麵無表情地看向歐陽。
    “你的意思是說——”
    “不論現在的我，再怎麽強大，再怎麽囂張，等到末日公寓走向滅亡的那天，也依舊會跟著末日公寓一起滅亡。”
    “所以，我們這些求生的玩家，從這個大局觀上來看，是命運共同體。”
    “你想以此為基點，邀我合作……”
    “讓我和你們那些接觸過遊戲主線的玩家一起，去改變末日公寓毀滅的結局？”
    他這話說得有條不紊，語氣也平靜和氣。
    但歐陽能明顯感覺到，其中的抵觸情緒。
    他倒是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突然問了句：“我看你挺年輕，應該是個學生？學過C語言嗎？”
    這話題轉的，江葉猝不及防，但還是微微點頭：
    “雖然計算機課的老師經常生病，不得不由數學老師代課……”
    “但我確實學過一點C語言。”
    這話聽得歐陽有些詫異。
    因為從這話裏，他明顯聽出江葉應該還是個高中生。
    畢竟大學裏，基本就不會出現數學老師霸占計算機課的情況。
    相反，如果學的是計算機專業，那麽C語言才是專業課，高等數學線性代數啥的都得靠邊站。
    歐陽就是計算機專業的大學生，想到江葉年紀比他還小，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靜默片刻，他又問：“學過一點，知道int吧？”
    江葉點頭：“數據類型中的整型數據。”
    歐陽：“ShOrt？”
    江葉：“短整型。”
    歐陽看他確實知道，才又步入正題：
    “那麽int和ShOrt的區別？”
    江葉答得依舊順暢：“短整型占兩個字節，數據範圍更小。”
    “int的數據範圍？”
    江葉完全搞不懂，這貨怎麽就扯到C語言。
    但想著，遊戲嘛，總歸是和編程有關，便還是給了回答：
    “我記得，int是4個字節，32比特。所以取值範圍，負區間邊界是，2的31次方；正區間邊界是，2的31次方減1。”
    歐陽點頭，又一本正經問：“那麽如果——”
    “int i = 2^311;”
    “i++之後，i值是多少？”
    非常簡單的問題，江葉直接答：“溢出之後，自然變成了負的，2的31次方。”
    歐陽又點頭：“對，你知道溢出。”
    “遊戲裏出BUG的時候，也會出現這種數據溢出的情況。”
    “當一個數據，超出了取值範圍，它就會從正區間的邊界，突然一下跳到負區間那一頭。”
    “所以在遊戲世界裏，一個數大到極點，超出範圍的時候，它會變成負數。”
    到這裏，歐陽才有點說到遊戲的意思。
    江葉正順著他的思路思索。
    卻沒想到，這貨突然又改換話題，猝不及防又問了句：
    “知道熵增定律吧？”
    熵？
    江葉是理科生。
    高中的物理裏幾乎不怎麽接觸過“熵”，化學裏倒是會考到熵變。
    不過他知道，歐陽提到的“熵增定律”中的“熵”，是物理的那個熵。
    略思索片刻，他還是一本正經答：
    “如果你是指具體的熱力學函數，我不是很懂。”
    “但如果是偏娛樂性的概念，我大概知道——”
    “熵增是一個自發且不可逆的過程。”
    “而根據熵增定律，一切生命體必將走向寂滅，包括宇宙，也是無時無刻不在走向滅亡。”
    歐陽點頭：“對，我要說的，也是這個——”
    “根據熵增定律，世間萬物，必將走向寂滅。”
    “而阻止世界毀滅，正是末日公寓遊戲主線，所探討的問題。”
    “末日公寓的所有大勢力，應該都在探討這個問題，想要找出答案，阻止世界必然的毀滅。”
    “而我和林京，乃至大多數核心玩家所接觸到的部分主線，都是來自渡厄組織。”
    “根據渡厄組織首腦的觀點——”
    “既然世界的必然寂滅，是根據熵增定律得出。”
    “那麽，是否找到逆轉熵增的方法，便可以阻止世界的毀滅？”
    “但是，熵增定律，是已然存在的規律。”
    “逆轉熵增，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根本不可能。”
    “但是，正如我剛剛提到的——”
    “當i被賦值為int的正區間邊界，再對i進行‘i增’時……”
    “這個i，它由終點的正數，一瞬間變成了負數。”
    “原理很簡單，就是數據溢出。”
    “而渡厄組織想到的，逆轉熵增的方法，就和這i的‘數據溢出’，如出一轍！”
    “本質上，它並不是‘逆轉’，所以它沒有違背熵增定律。”
    “如果說，把熵增定律看成編程中的i++……”
    “那麽，這種逆轉，並不是通過將‘i++’改寫成‘i’實現。”
    “而是等到i自己增加到突破它自身數據類型的極限。”
    “就像我剛剛所舉例的——那一瞬間，它就會從正的2的31次方1，變成負的2的31次方。”
    “如此，雖然‘過程’上沒有‘減’……”
    “但從結果上，確實實現了‘逆轉熵增’。”
    歐陽大概是擔心江葉理解不了，故意說得很細。
    但其實，江葉從他提到“逆轉熵增”這個概念時，他就已經明白歐陽想表達什麽了。
    甚至也知道，歐陽大概是為了方便他的理解，才會以“i++”類比“熵增定律”，以“數據溢出”類比“逆轉熵增”……
    其實他不用這樣類比，江葉也懂他想表達什麽。
    可正是他這樣的類比，反而讓江葉心中，狠狠震撼了！
    因為關於熵增定律和根據逆轉熵增去改變世界必然毀滅的定局，江葉看過類似的科幻視頻。
    科幻視頻中，人類已然滅絕，但卻留下了名為“宇樹”的AI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的使命，就是逆轉熵增，以阻止世界的毀滅。
    視頻的結尾，AI機器人當然沒有完成使命。
    它最終不得不承認——
    熵增不可逆，世界必然毀滅。
    當時視頻演示世界毀滅時，屏幕一片漆黑。
    當時江葉透過漆黑的屏幕，看到自己的臉。
    他眼神還挺平靜……
    畢竟，世界毀滅這件事，距離他太過遙遠；
    遙遠到，似乎與他無關。
    然而，當他準備退出那視頻時。
    視頻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接下來，視頻所演示的，便是宇宙的誕生。
    從上帝說要有光開始，宇宙誕生，並漸漸發展演化……
    原本安靜下來的視頻，也配上了很燃的BGM。
    江葉莞爾一笑。
    他想，視頻想表達的是——
    宇宙毀滅之後所銜接的，便是宇宙的誕生。
    而這，其實和歐陽想表達的“逆轉熵增”的觀點，頗為一致。
    所以，歐陽一說，江葉就懂，因為他看過那個視頻。
    他真正震撼的，是歐陽用程序語言對這件事進行類比。
    江葉以前看視頻的時候，也沒有細想，為什麽宇宙毀滅之後，銜接的是宇宙誕生。
    但是現在，從歐陽這個數據溢出的觀點……
    他猛然驚覺——
    為何世界規律，會和程序中的數據規律如此相似？
    會不會，他所見的世界，就是一個巨型數據庫……
    整個世界就像那個i，當它運行到數據範圍的終點時，它就會數據溢出，跳到起點？
    江葉原本，對所謂遊戲主線並不感冒。
    然而此刻，卻有些恍惚。
    歐陽見他這般神色，有些無奈道：“這……我說的已經夠清楚了吧？你還沒聽懂嗎？”
    江葉這時才回神，搖頭道：“就是因為聽懂了，所以有點震撼。”
    說著，他思索片刻，又主動推測道：
    “按照這個理論，那麽渡厄組織的主線目標，本質上並不是拯救世界。”
    “因為按他們的觀點，舊世界毀滅後，自然會重新誕生新世界。”
    “所以他們的目標，是他們這些活在舊世界的玩家，如何在龐大的世界體係‘逆轉熵增’的過程中，實現個體的‘逆轉熵增’，以存活到新世界中去……”
    說到這裏，他突然眸光一動，有些驚詫道：
    “這樣的情況，不就類似於新手公寓的輪回詭嗎？”
    “如果把新手公寓比作一個小型的‘世界體係’，那麽它也是在毀滅後銜接著新的世界體係誕生……”
    “而輪回詭就相當於實現了個體的‘逆轉熵增’，從舊世界的毀滅中，活到了新世界的誕生！”
    說到這裏，他甚至又推測道：
    “新手公寓會在第十一天毀滅，末日公寓也會在第十一天毀滅……”
    “所以，這新手公寓的誕生與毀滅，其實就是對末日公寓的一種模擬吧？”
    “所以渡厄組織，是想從這些模擬情況中，找尋一些答案？”
    歐陽有些愣然地僵硬點頭。
    他沒想到，江葉不僅真聽懂了，還一下想到這麽多。
    他忍不住驚詫道：“你真沒玩過遊戲沒接觸過遊戲主線？”
    江葉搖頭：“真沒。不過我看過和你描述的遊戲主線頗為契合的科幻視頻。”
    歐陽看他的眼神，又有點微妙，好半晌後，才回神道：“所以，你現在應該相信我所說的遊戲主線了？”
    江葉略思索片刻，眉梢一挑：“信了個七八成吧。”
    不過片刻後，他又話鋒一轉：
    “幫你們說服白衣女擊殺公寓管理員這件事，我可以答應。”
    “但是，條件我提。”
    本來是歐陽上門談交易的。
    而江葉這波，確實將主動權，掌握在了自己手裏。
    歐陽略思索片刻，點頭：“好，你說。”
    “首先第一個條件——”
    江葉豎起一根手指，不疾不徐道：
    “我可以去請白衣女，但白衣女為這件事向我提出的條件，需要轉嫁到你們身上。”
    歐陽略思索片刻，點頭：“隻要不是特別離譜的條件，可以。”
    接著，江葉豎起第二根手指：
    “其次第二個條件——”
    “說服白衣女這件事，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
    “如果最後沒有成功，我不希望我是浪費時間白跑一趟。”
    “所以我需要你們提前支付我跑腿費，或者說中介費。”
    不等歐陽反應，他又舉起第三根手指：
    “最後一個條件——”
    “如果最後事成，白衣女答應擊殺目標公寓管理員，我需要額外的報酬。”
    這三個條件說下來，其實是說明了雙方的交易流程——
    首先林京和歐陽，需要支付江葉“跑腿費”，又或者相當於請他辦事展示誠意的“定金”。
    不論這事最後成與不成，“定金”不會退還。
    其次是白衣女的要求，也由林京和歐陽完成。
    這就相當於把林京歐陽這一方與江葉之間的交易，變成他們與白衣女之間的交易。
    而江葉，則相當於隻是個跑腿的“中間人”。
    最後是假若事成，江葉這個“中間人”，還要求了一筆小費。
    歐陽也是人情社會裏長大的，自然也懂這種“托人找關係”的流程。
    找人辦事，首先就得送一筆；
    辦事過程中，又得給辦事人送一筆；
    事成之後，找關係跑腿的那位，又得送一筆。
    當然，有些時候也不是真的送錢，而是請吃飯，以“人情”記賬。
    但這末日公寓，顯然不是人情社會。
    這些交易的流程，得事先就商定得明明白白。
    而江葉提出的這些，其實和歐陽原本設想的交易模式不太一樣。
    不過略微思索後，他還是點頭同意，並主動表示：
    “我們可以簽訂契約，將交易劃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付定金，第二部分是辦事。”
    “第三部分，則根據事成結果，分出兩條支線——”
    “若事不成，你得不到第三部分的酬勞；”
    “若事成，我們再支付你第三部分的酬勞。”
    “我們希望事成，所以會配合第二部分辦事的付出。”
    “你希望事成，是為了繼續獲得第三部分的酬勞。”
    “這樣，我們的目標能達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