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五月，微風吹起時捎來些涼意。
    周蔓說話時鬢角的散發被風撩起，謝言華看著發絲劃過的瑩白耳垂，喉結微微滾動，遲疑片刻伸手為她將碎發撩到耳後，抿唇說：“頭發散了，平時會覺得擋嗎？等我回家讓母親給我參謀，過幾天給你寄幾個發卡。”
    他的指腹上是繭子，劃過耳邊時激起一陣漣漪，讓周蔓下意識伸手捂住耳朵，此刻那裏的肌膚還殘留著粗糲指腹劃過的熱意，燙得她心裏發緊。
    “不，不同。”
    她局促地擺擺手，別開目光說：“過幾天我打算剪個短發，這樣好打理。”
    “短發就更需要發卡了。”謝言華笑笑，溫和提起，“母親原來很愛折騰她的頭發，她剪短發那段日子總是抱怨頭發太散太碎，需要天天用發卡固定。”
    周蔓的心還停留在耳上的觸感裏，聞言一頓，“原來是這樣。”
    她剛才滿肚子的話被卡住，整顆心像是要飛起來一樣飄飄然，忍不住想——
    所以，謝言華這次是特意來看她嗎？
    “小周？”
    一旁的張理憋了一肚子疑問，終於等到兩人說完話，趕緊湊上來好奇道：“這位是你……”
    他看著謝言華，不免心裏驚訝又好奇。
    謝言華這一身氣勢可不像普通出身，可周蔓不是說自己跟家裏鬧翻了，這個相貌出色的男人應該不是她哥哥，難不成這男人是她對象，小周這麽早就找對象了？
    周蔓猛地回過神，紅著臉低聲說：“張師兄，這位是我的愛人，謝言華。”
    說完，她終於稍稍緩過那股勁兒，和謝言華飛快地對視一眼，“這位是我的師兄，張理。”
    愛人？
    周蔓結婚了？！
    張理瞬間被這驚天霹靂炸得目瞪口呆，整個人徹徹底底愣在原地，等謝言華朝他伸出手才連忙回過神，瞪大眼道：“幸會！謝言華同誌你好，我是張理。”
    他說完忍不住感歎，隨即鄭重道：“謝同誌，你能娶到咱們小周可真是走了大運，一定要好好對她，不然師傅跟我都不會放過你！”
    謝言華聞言根本遮不住嘴上的笑，連聲附和道：“對，能娶到蔓蔓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肯定會好好珍惜，絕不讓師傅跟師兄有教訓我的機會！”
    聽見他跟著自己叫師兄，周蔓臉頰上好不容易散下去的熱度又猛地竄上來。
    “小周。”
    轉頭，蔣建良神色匆匆地大步走來，臉上帶著幾分冷色，“抱歉，我剛才有事沒顧得上你。怎麽回事，聽說有人欺負你？”
    “師傅，我沒事，欺負我的人已經被陳副司令處分了。”
    周蔓看著蔣建良對她的擔憂，心裏一暖，連忙繼續解釋：“不信你問張師兄，我真的沒被欺負。”
    張理見狀點點頭，“師妹沒說謊。”
    謝言華在一邊看著兩人的互動，終於鬆一口氣，心裏為周蔓開心。
    “你是？”
    蔣建良說完，才注意到周蔓身邊的蔣建良，不免一頓，眼神裏帶上幾分探究。
    周蔓還紅著臉，但是聞言抬頭鄭重道：“師傅，他是我的愛人，謝言華。”
    短短一句話，謝言華頓時沒了剛才的鎮定，對蔣建良恭敬道：“師傅好，我是蔓蔓的丈夫。”
    這算是他跟周蔓結婚後，第一個見的長輩。
    謝言華現在隻恨自己來得突然沒什麽準備，居然沒給蔣建良和張理帶一份禮物。
    蔣建良掃他一眼，看出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情愫，揮揮手說：“你們也不容易見一麵，小周，你帶著他在203廠轉轉吧。”
    “謝謝師傅！”
    展會的內容已經看了一部分，這個展會要持續好幾天，她急不在這一時。
    出門，周蔓忍不住轉頭低低問，“你……你什麽時候回去？”
    “明天下午走，但我不能離隊。”
    明天下午就要走嗎？
    周蔓遺憾地歎口氣，謝言華看著她遺憾的樣子，心裏像是被貓尾巴撓了一下，忍不住發癢，笑著說：“我給你帶了點小禮物，放在招待處。本來想著如果見不到人，就拜托別人送給你，沒想到……”
    謝言華說著，臉上笑意越來越深，“奶奶也讓我給你捎了些東西。”
    “奶奶？”
    周蔓一愣，“她這幾天還好嗎？”
    “別擔心，她自從知道自己有了孫媳婦，精神比原來好了很多，這次的東西是她親手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等到了招待所時，周蔓打開包裹，心猛地一顫。
    這是謝奶奶親手給她做的衣服！
    這是她自有記憶以來，收到的第一件由長輩親手所做的禮物。
    周蔓鼻尖微酸，再抬頭看向謝言華時，眼底多了幾分別的情緒。
    ……
    醫院。
    周偉明鬱鬱地躺在床上，眼神發空。
    一等功沒了！
    他這幾天徹底怨上宋秀蓮，但心裏卻不願意承認一個事實——
    是他沒有按照宋秀蓮所做，貪了功。
    而且這次要不是他一口咬死自己這些年對部隊的貢獻，再用上撫養遺孤宋秀蓮的同情牌，那他連現在這個轉業到省城糧站的機會都得不到。
    可如果能得到一等功，他說不定就是省城糧站的二把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
    周偉明越想越忍不住咬牙切齒，恨得臉色發青，連宋秀蓮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都沒發現。
    “爸。”
    宋秀蓮小心翼翼，低聲說：“您今天好些了嗎？”
    周偉明心裏有氣，冷淡地瞥她一眼，指指地上的尿盆，一句話沒說。
    宋秀蓮看見尿盆時猛地後退一步，捂著鼻子倉皇道：“爸等我一下，我去找護工來處理。”
    周偉明冷笑，“你自己沒手？”
    宋秀蓮僵在原地，頂著周偉明陰沉沉的目光，心裏發麻。
    不行，她絕對不能再留在周家，她得想辦法去203廠投奔大姨。
    可周偉明現在沒人伺候，絕對不可能把她放走，自己又能找誰？
    關鍵時刻，宋秀蓮腦子裏躥過周蔓的臉，頓時眼前一亮道：“爸，不是我不想伺候你，我隻是忽然想到周蔓。她是你的親女兒，你現在受了這麽重的傷，她又在哪裏？”
    “自己親爹受傷也不來，我想起來就難受。您可是養了她整整二十年啊，她怎麽能這麽狠心地說走就走！”
    周偉明好久沒聽見別人提起這個名字，此刻聽見周蔓兩個字從宋秀蓮嘴裏冒出來，最先感到的居然不是憤怒，而是一股難言的悵然。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泛黃發黑的褲腳，心想，要是周蔓在這裏，肯定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不可能讓他十多天沒件換洗的衣服。
    一想，他心裏更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