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蔓一時間心下微緊，遲疑片刻後還是決定寫一封信，麻煩嶽小敏幫個忙。
    ……
    周偉明醒來時，已是一周後。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自己順利晉升，成了大院裏人人巴結的大紅人，連陸嶺他爹都成了討好自己的一員，趕著要讓陸嶺跟自己的養女宋秀蓮結婚。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正直善良的人，他前半輩子的努力都沒白費，之前所有的苦心經營，為他換來一個絕世好名聲。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親女兒周蔓代替養女下鄉了，日子過得苦。可他清楚，周蔓本來就是鄉下回來的，這次下鄉對她來說根本沒什麽困難，就是她好日子過習慣了，學會了偷懶！
    要不是周蔓下鄉給他帶來了疼愛養女的好名聲，他絕對不可能忍受她叫苦！
    他昏了太久，整個人昏沉，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甚至下意識放縱自己沉溺在與現實截然不同的美夢中。
    腿上傳來劇痛，他迷迷糊糊地睜眼，下意識喊，“周蔓！人呢，我要喝水！”
    這是怎麽一回事，平時他有個頭昏腦熱，周蔓都會在旁邊老老實實伺候著，這次怎麽不在，難不成她是因為下鄉的事情記怪自己？
    他真是把周蔓寵壞了！
    旁邊靜悄悄，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猛地轉頭，心裏滿是憤怒——
    周蔓去哪裏了？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她居然敢把自己丟在醫院？
    “她早就不要我們了。”
    周文哲遞過來一杯水，聲音沙啞，“爸，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他邊說話邊顫抖，聲音裏是止不住的哭腔，抬起的手也不住地抖，整個人脫力。
    沒有人知道他這幾天過得多艱難，醫生說，周偉明如果今天還不能醒過來，或許就凶多吉少了。
    從他把周偉明送來醫院到現在，宋秀蓮麵都沒有露過，周文哲雖然不想相信，但是那天他看見宋秀蓮的房間翻箱倒櫃，一點東西都不剩，就清楚她可能是丟下他們逃跑了。
    他不敢想，如果父親也沒醒過來，那他怎麽辦？
    周文哲無聲地落了一臉淚。
    周偉明還有些恍惚，一時間沒能將現實和夢境分清，看著跟夢裏那個白胖機靈的福娃娃完全不沾邊的周文哲，甚至有些懷疑這才是夢。
    “周蔓呢？”
    他還是不信，聲音裏帶上幾分顫抖，“是不是去做飯了？”
    周文哲哽咽，“爸，你是不是糊塗了！姐姐不要我們了，她一個人去了203廠，要跟我們簽斷絕關係書！”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徹底把周偉明劈醒。
    怎麽會！
    明明在夢中，他馬上就要調往省城，官路越走越寬，是人人羨慕的長官！
    他頓時心口一疼，臉色微白，掙紮著要站起身，“不，周蔓怎麽可能跟我斷絕關係，我要去見她！逆女，我看是我把她慣壞了，一點苦都吃不得！”
    “她怎麽就不能體諒體諒我的苦心！”
    不就是要她下鄉嗎？
    周偉明出奇地憤怒，下一刻，他的手猛地一空。
    他整個人呆住，低頭，瘋狂地摸自己的右腿，掀開被子，隻見右腿那裏空蕩蕩，膝蓋以上屁股以下開始什麽都不剩，隻有紗布裹在截肢處。
    “我的腿呢？”
    周偉明瞬間崩潰，一臉絕望地尖叫，“我的腿呢！我的腿在哪裏！啊——”
    周文哲看著父親又哭又叫，慌亂地大哭，“醫生！醫生救命啊，我爸瘋了！”
    周偉明不敢麵對自己空蕩蕩的褲腿，看醫生進來立刻憤怒地大喊道：“我的腿去哪裏了？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是不是你們故意把我的腿截了！庸醫，你們這群庸醫！”
    “我要去告你們，讓你們給我的腿陪葬！”
    “公安！公安在哪裏，我要告這群庸醫，還我的腿啊！”
    他周偉明怎麽能是一個沒有右腿的殘疾人！
    他癲狂地大喊，眼裏猩紅，恨不得咬住醫生的脖子，讓他們為自己的腿陪葬！
    不，明明夢中這時候，他已經要調往省城晉升了，為什麽他現在不僅沒升職，還被迫瘸了一條腿隻能轉業成一個糧食站的普通員工。
    甚至現在，他連右腿都沒了，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
    不可能！！
    醫生一臉憤怒，叫來保安把他按住，然後打了一針鎮靜劑，冷聲道：“周偉明同誌，如果不截肢，你現在已經因為感染去世，不可能還有機會跟我們發火！”
    “你知不知道，你送到醫院時，已經高燒燒到了四十度，整個人都在抽，腿上的傷口都發臭，開始生蛆了！”
    鎮靜作用下，周偉明眼神虛浮，聽著醫生的話，整個人心裏隻剩下絕望。
    醫生對他沒了好臉色，任誰看見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一周搶救過來的病人，見到自己第一麵卻指著他鼻子罵，心裏都不會舒服。
    “周偉明同誌，您得快點結賬，欠費太久我們也很難辦。”
    周偉明這輩子沒因為缺錢的事情為難過，現在一聽護士的催促，頓時破口大罵，“滾！老子會缺你們這點破錢？周文哲，你給我回家拿錢，去把我房間床底下的箱子打開，錢都在裏麵！”
    還好他退伍之後有一筆不少的補償。
    “爸。”
    周文哲聲音很小，卻帶著幾分諷刺，“錢沒了。”
    “怎麽可能！這麽多錢，你全部用完了？是不是你亂花錢，還是醫院給我亂開藥？”
    他不信，指著護士罵，“你們真不是東西，連老百姓的錢都坑！”
    周文哲已經徹底麻木，看著他鬧，心裏徹底沒了羞恥感，對著他冷笑：“錢都被你的好女兒宋秀蓮卷走了，家裏被她搬空了！”
    什麽？
    周偉明整個人呆住，崩潰地大喊，“不可能！秀蓮不是這種人！”
    可他心裏卻清楚，宋秀蓮就是這樣自私，完全不像周蔓，雖然話少卻做事踏實。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周蔓的好，心口疼得他喘不過氣。
    不，他明白了，自己必須讓周蔓原諒他。
    明明周蔓還在家時，他一切順利，從來沒有任何坎坷，一切意外都是從周蔓離家那天開始。
    周偉明想到夢中風光的自己，一時間恨不得回到那天，攔著周蔓，絕對不會讓她離開家半步。
    可他不得不麵對現實。
    沒了錢，他住了最後三天院，就不得不出院。
    而軍區大院的房子時分給在編軍人的，他轉業到了省城，一回大院也得趕緊搬走東西。
    周偉明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後悔。
    可他沒想到，剛踏入大院，就有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等候他多時，手上拿著斷絕關係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