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春風拂麵。
    雨水濕潤了土地，開啟了春耕的步伐。
    林道俯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揉捏，手感泥濘。
    “這麽好的地。”
    環顧四周曠野，輕歎一聲“果然，骨子裏還是想種地。”
    “林賈主。”馮盾略顯疑惑的呼喊聲，打斷了林道的感慨。
    “喚我等來此，所為何事？”
    當著羯胡的麵，可以默認林道為乞活帥。
    可沒了外人，兩邊的對立感從未消失。
    畢竟林道照料收容的，是以軍戶流民為主。
    與高門大戶，朝廷官吏們處於不同的階級。
    林道瞥了眼金蓮。
    金蓮行禮，轉身招呼人手上前演示。
    塢帥將軍們，好奇觀望。
    隻見一頭健牛被趕了過來，背上駕著一具造型古怪的犁。
    “這犁頭怎麽這麽短？”
    “犁頭不是直的！”
    “犁頭鑽的很深。”
    “這地翻的好！”
    羯胡強勢，乞活軍流竄不起來，被迫聚集於此。
    這麽多年來，也是依靠耕種過日子。
    否則的話，早就餓死了。
    這些塢帥將軍們，對於農具農耕，自然也是懂行。
    相比起之前使用的直犁，長犁來說，眼前這款新式犁，明顯效用方麵提升巨大。
    更重要的是，這並非石犁，木犁。
    而是鐵犁！
    “這是曲轅犁。”
    林道主動介紹“具體效果如何，你們也親眼看到了。”
    他再度示意金蓮，很快又有人送來了一批鐵製農具。
    除草用的鐮刀，耨。
    翻土用的鋤頭，取土用的鍬，鬆土平整田地用的耙等。
    無一例外，這些農具全部都是鐵製品。
    相比起乞活軍現在使用的木製農具，甚至是石製農具來說，優點那是一目了然。
    曲指敲了敲鐵鍬，林道幹脆表態。
    “這些東西，想要就拿黃金來換。”
    原本這些農具，都是林道為大營裏的乞活軍準備的。
    他甚至都打算下單，訂購拖拉機用於春耕。
    可隨著後趙與東晉的使者紛至遝來，林道的思緒也開始轉變。
    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放棄種田，轉而直接開片。
    充分發揮乞活軍流民的本質，先把羯胡幹翻了再說。
    至於已經下了訂單的農具。
    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打算出手給各路塢堡，換取軍費。
    林道沒打算帶著各處塢堡的人一起走。
    各處塢堡裏的人，都是各路塢帥將軍們的家族宗族附庸。
    他們擁有很強的自主性。
    林道不願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精力。
    等榨幹了最後一筆，直接出兵走人。
    馮盾等人，沒有當場下決定，表示需要回去商議。
    林道非常大方，每人贈送了一套農具，讓他們回去好生研究使用。
    其實若是想要種田，還得先與各路塢帥將軍們大戰一場。
    因為附近的田地，都是屬於各處塢堡的。
    田地，是古代最為重要的資產。
    為了爭奪田地而爆發血戰，必然隻能是以慘烈的死傷結局收場。
    馮盾等人剛走，那邊謝奕不知從何處得來了消息，趕來了田頭。
    “大帥。”
    謝奕打量著堆積在地上的各式農具，神色驚異“這都是哪來的？”
    “想要？”林道笑言開口“拿金子來，想要多少都賣你。”
    謝奕的使團，的確是帶著一部分黃金。
    隻不過，這些是用來收買慕容氏的，怎敢隨意挪作他用。
    下定決心的林道，接受了網友的意見。
    可以暫時利用東晉的大義旗幟，接受冊封。
    等到北方安定之後再渡江南下。
    將禍國殃民的司馬氏，與那些整日裏嗨五石散的世家門閥，統統趕淨殺絕。
    此時處於互相利用階段，林道也是麵露笑容招呼“正好趕上飯點，一起吃飯。”
    於大營之中一路觀摩，謝奕也是嘖嘖稱奇。
    規劃整齊的活動板房，對他來說是從未見過的稀罕物。
    路過女工們的裁縫廠時，布曼圍起來的廠區內，傳出連片咯噔咯噔的聲浪，更是讓謝奕好奇心爆棚。
    “大帥事務繁忙。”
    謝奕想要更加深入的了解這支古怪的乞活軍。
    主動表態“某自去就是，無需相伴。”
    林道也不矯情，喚來孫大郎“照顧好謝太守。”
    一路來到食堂，謝奕環顧四周。
    見著取飯的都是女子，他並未驚異，反倒是頷首點頭。
    “此乃善舉。”
    江左那邊也是經常出現災荒。
    災荒之年，讓女人領取救濟糧，已是成了默認的規則。
    邁步來到一處無人排隊的飯台前，謝奕看著夥夫，夥夫也在看著他。
    謝奕微皺眉頭，這夥夫好生無禮。
    他可是竟陵太守，這次出使鮮卑慕容氏與乞活軍回去，就能憑功進入朝堂成為重臣。
    一個小小的夥夫，竟敢與自己對視！
    夥夫不認得他，等了一會見他沒表示，不耐煩的用手中勺子敲了敲鍋“票呢？”
    謝奕被問的莫名其妙“什麽票？”
    夥夫頓時警惕起來“你不是營裏的人？”
    孫大郎上前“這位是郎主的客人，不是細作。”
    他拿出了一張飯票，遞給了謝奕。
    “想要在這裏吃飯，要用飯票。”
    謝奕好奇的接過飯票。
    半個手掌大小，紙張很薄，摸上去滑滑的。
    上麵寫著漂亮的字跡，極為工整，堪比書法大家。
    正麵寫著兩個大大的‘飯票’二字。
    背麵則是寫著‘單人份，小灶，一次使用。’
    這是林道找印刷廠印的，類似於彩票的紙張質地。
    為了避免浪費等各種因為吃飯而產生的問題，應運而生。
    “某是郎主的親衛。”
    孫大郎示意謝奕，將飯票遞給夥夫“吃的是小灶，這頓算我請你。”
    軍士們在各自營地裏吃，做工的女工們，統一在工廠裏吃。
    此外匠戶，幹活的民夫，傷兵，女護士等都是有專人負責打飯送飯。
    隻有孫大郎這些親衛們，以及特殊工作的才會來到食堂吃飯。
    食堂這裏，主要是供應各戶人家來領取的大鍋飯。
    夥夫很快就打好了飯菜，盛在塑料餐盤裏遞了過來。
    一葷一素是油炒菘菜，土豆絲炒肉。
    外加一大勺的精米飯，以及一碗蛋湯。
    如果是大鍋飯的話，那全家就隻有一個素菜。
    身為林道的親衛，吃的自然要更好。
    “這~~~”
    謝奕連連搖頭“無需刻意安排這等美食。”
    “能有口飯吃就行。”
    他偽裝商旅一路來到廣宗縣，沿途自然是見著各種淒慘場景。
    親眼看到過，為了爭奪一碗野菜而被殺之人。
    路邊隨處可見，凍餓而死的枯骨。
    乞活軍這裏這麽多人，糧食供應必然更加困難。
    無需在招待自己方麵，下這麽大的本錢。
    孫大郎笑著擺手“郎主麾下，這都是尋常飯食。”
    見他如此吹噓，謝奕自是不信。
    他幹脆轉身走向了排隊的女人們，去看她們吃什麽。
    成排的飯點前，排滿了等候打飯的女人們。
    她們同樣手中拿著飯票，端著偌大的陶碗。
    飯點有兩口大鍋。
    一口裝滿了白如雪花的蒸米飯。
    另外一口，則是香氣四溢的油炒菘菜。
    謝奕親眼見著，夥夫先是盛一大碗米飯，放進陶碗裏。
    跟著又添上一勺油炒菘菜。
    仔細看的話，菘菜裏竟然還有些許，煉製豬油後剩下的油渣。
    眾人排隊不爭不搶，打飯的速度很快。
    兩大鍋的米飯與油炒菘菜很快見底。
    大鍋被端走去了後麵的廚房，很快有幾個夥夫，又端來了兩大鍋。
    謝奕舉目四顧。
    入目所見的飯點，皆是如此。
    端著鍋來來回回的夥夫們，絡繹不絕。
    “怎麽可能？”
    謝奕表示難以置信“菘菜，精米，油！”
    “乞活軍，哪來的這麽多糧食？”
    一路走來都是人間地獄，怎麽到乞活軍這兒，就成世外桃源了。
    不但吃得飽，而且還吃的好。
    孫大郎得意的走過來“如何？”
    神色古怪的謝奕還是不相信，認為這是乞活軍專門表演給自己看的。
    他走向不遠處一女子，伸手索要其手中緊攥著的飯票。
    孫大郎開口“給他看！”
    女子這才不情不願的交出了飯票。
    與之前那張同樣大小，同樣材質。
    區別是上麵寫的內容。
    ‘普通灶，前營甲區五保三甲~’後麵是謝奕不認識的309室阿拉伯數字。
    下麵還有‘當日有效’的印鑒，以及一串不認識的數字。
    “這太奇怪了。”
    謝奕從未見過這等東西，也從未了解過這等規矩。
    可心中卻是莫名的，透過這小小的一張紙，感受到了神奇的力量。
    雖然不懂，卻是能夠感受到，這股力量的與眾不同。
    這，就是規範化，與組織度。
    壓下心頭對未知的不安。
    謝奕將飯票還給女子，幹脆邁步直奔廚房。
    他還是不相信，乞活軍能供應得起，數萬人都吃上這等美食。
    別的不提，單單是給這麽多人做飯，所需要的木柴就得砍光一片小樹林！
    孫大郎示意無需阻攔，想看就讓他看個夠，這也是郎主的意思。
    廚房不是很大，也沒有燒柴煮飯那等煙霧繚繞。
    上百名夥夫與幫廚，都在有序的忙碌各自手中的工作。
    謝奕望向爐膛，有些不確定“這是，石墨（煤炭）？”
    “燒的煙火哪去了？”
    跟過來的孫大郎，指了指煙囪“都從這裏排出去。”
    謝奕伸手指著成排的炒鍋“為何要將食材於鍋中翻炒？”
    “這叫炒菜。”
    “你們哪來的這麽多精米？”
    “自是郎主所賜。”
    “你們郎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孫大郎沒說話，他也不知道林道究竟是哪來的。
    沉默許久，謝奕露出笑容“孫君，某還有上百隨從，他們的飯食，還請孫君安排。”
    孫大郎沉默了。
    他一天也隻有三張小灶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