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王猛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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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尺許見方的淺水坑中。
    巴掌大的魚兒奮力掙紮。
    魚鰓張合不斷,述說著對水的渴望。
    茫茫天地之間,雖一小魚,卻也拚命求活。
    偌大的麻袋從天而降,重重砸落泥水之中。
    須臾之間,更多的麻袋冰雹般落下。
    麻袋逐漸填滿了河底的泥地,堆疊如山。
    魚兒運氣還好,所在水坑未被壓上。
    ‘嘭!’
    慘叫聲中,人的身影於高處落下,砸落於地。
    抽搐片刻之後,很快沒了動靜。
    更多的麻袋落下,將河底之人掩蓋。
    視線從河底上移數丈,喧囂嘶喊聲瞬間響徹世界。
    成千上萬的漢兒民夫,傴僂著瘦弱的身軀,扛著裝滿泥土的麻布袋,奮力向前。
    匈奴人,鐵弗人,鮮卑人組成的弓手隊,站在城下與守軍對射。
    披甲舉盾的羯人,站在稍遠的地方警惕注視。
    誰敢臨陣脫逃,當場斬殺。
    “諸位兄弟!”
    手中拎著麻袋的王猛,壓低聲音囑咐四周眾人。
    “麻袋背在背上用來擋箭。”
    “守軍忙著與諸胡對射,不會過多關注我等。”
    “到了護城河畔,切記抱著麻袋往下跳。”
    “尋好位置躲避隱藏,等待天黑。”
    他的神色略顯黯然“生死有命,能否活下來,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王猛自認一身所學不弱於人。
    奈何出身低微,上進無門。
    此時竟落得炮灰前驅,生死操諸於天命的境地,也是徒呼奈何。
    好在他也知曉,抱怨並無用處。
    隻為求活,也要拚死一搏。
    堅昆人呼喊嗬斥,揮舞手中的鞭子。
    王猛這隊人,迅速背起了麻袋,咬著牙衝向了襄國城。
    城頭上的守軍,果真並未過於在意這些填溝的民夫炮灰。
    守軍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與雜胡對射上。
    雜胡也是胡,郎主那兒也能換來賞賜。
    每隊弓手的身側,都有書案觀察記錄。
    確認射中的雜胡數量,獲得的賞賜全隊平分。
    攻城戰的殘酷環境下,自是不能出城去取首級。
    也無人可以確認,箭矢來往似雨如梭的戰場上,是誰射出的箭矢,射中了敵軍。
    這種情況下,一隊守軍負責一片區域。
    所有戰果眾人平分,就成了最佳選擇。
    相比之下,射殺民夫黔首並無賞賜。
    守軍也不在意填壕,畢竟林道的意圖,就是引羯胡攻城,從而大量殺傷其有生力量。
    這種情況下,填壕民夫的生存率,自是大幅提升。
    一路驚險衝到護城河畔,王猛探頭張望。
    原本深達數丈的護城河內,此時不少地方已然填埋過半。
    他沒敢猶豫,一咬牙就抱著麻布袋,往填埋起來的地方跳了下去。
    撞擊,翻滾,跌落,倒地,滿身泥濘。
    落到了河底淤泥中的王猛,連滾帶爬的撲到角落裏,拽過一袋泥土擋在身前。
    他蜷縮著身子,默默等待。
    持續了半日的填壕戰,於夕陽西沉時宣告結束。
    城頭上傳來濃鬱的飯菜香味,這讓出發之前隻喝了碗稀粥的王猛,腹中愈發饑餓難當。
    不遠處的淺水坑裏,傳來拍打聲響。
    竟然是一條魚!
    王猛大喜過望,急忙撲過去抓住巴掌大的小魚,張嘴就咬。
    令人牙齒發酸的咀嚼聲,窸窸窣窣讓人頭皮發麻。
    什麽魚鱗魚刺,什麽腥味難擋。
    在足以令人瘋狂的饑餓麵前,這些都不叫個事。
    一牆之隔的城頭上。
    “豬肉菘菜燉粉條。”
    前來巡視的林道,招呼士卒“諸位守城辛苦,敞開了吃!”
    “謝郎主恩賞~~~”
    喜笑顏開的士卒們,真心實意的向林道致謝。
    別的什麽都不說。
    單單就是郎主能讓他們吃飽飯這一條,就足以讓士卒們,心甘情願的為其賣命!
    看看城外的那些漢兒民夫。
    同樣是賣命,可他們卻是連口飽飯都是求而不得。
    如此一對比,守軍士卒的幸福感,瞬間爆棚。
    “今日各部記功之事。”林道提高聲量,確保更多人能聽到“一定要盡快統計完成,賞賜也要盡快發放下去。”
    士卒們自是再度行禮表忠心。
    聽聞城頭傳來的喧嘩聲響,護城河底的王猛抬頭張望。
    傾聽片刻,確認有乞活軍重要人物就在附近。
    他沒有猶豫,當即高聲呼喊。
    “城上諸君!”
    “我等皆是漢兒,為胡人擄掠而來。”
    “受其脅迫不得已衝城,並無與乞活軍為敵之意。”
    “現困城下,願乞降~~~”
    城下傳來呼喊聲的第一時間,劉虎已然舉盾上前,將林道護住。
    一眾披甲親衛圍攏過來,試圖引林道下城。
    “不急。”
    林道擺擺手“聽他說完。”
    待到王猛喊完,林道朗聲回應“爾等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細作?”
    “無力證明。”
    王猛起身,赤腳站在泥濘的河底。
    “我等命如草芥,生死隻在諸君一念之間。”
    “若為細作,諸君隻管屠了便是。”
    林道從容而笑“聽你言語,倒是個有文化的。”
    “也罷,上來說話。”
    有吊籃落下,王猛不多時上了城頭。
    四周火光明亮,飯桶裏裝滿了香氣四溢的菜肴與白若雪花的米飯。
    他任由親衛搜身捆綁,目光卻是死死盯著飯菜。
    一身破衣爛衫還光著腳的王猛,的確是沒什麽利器在身。
    搜身的親衛見他盯著飯桶,調侃而言“別看了,你可沒資格吃。”
    王猛微微蹙眉,旋即舒展眉頭“這可說不準。”
    他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
    隻要能活下來,終究會有機會展示自己的能力。
    終有一天,他能吃上飽飯。
    望著被押到麵前的漢子,林道微微頷首“說說看,羯胡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羯胡殘暴,各部苦不堪言,軍中士氣低落。”
    “之後數日,必當大舉攻城。”
    林道怔了怔“你怎麽知道羯胡要大舉攻城?”
    王猛低頭小心回稟“軍中缺糧,人卻太多。”
    “要麽用之為糧,要麽攻城消耗。”
    “羯胡是不可能耗費大量糧草,養著這麽多人的。”
    林道失笑“你倒是個有眼光的。”
    “大帥。”王猛乘機開口“城下還有不少與某一般,不堪羯胡欺壓者,求大帥慈悲收容。”
    林道再問“你們怎知,躲在護城河裏,等天黑了投誠的?”
    “是某出的主意。”
    聞言,林道斂容以對“既如此,那你就且做個民夫頭,歸攏眾人在民夫營裏做事。”
    “謝大帥恩典~~~”
    隔日,羯胡果然大舉攻城。
    大批衣衫襤褸的民夫黔首,拿著削尖了的木棍,扛著長梯湧向城牆。
    連皮甲都沒有的黔首們,所謂的攻城隻有一個作用。
    消耗守軍的箭矢與守城器械。
    這就是曆朝曆代,諸胡入侵之時慣用的手段,驅民為壕。
    箭如雨下,黔首炮灰們成片成片的倒地。
    哀嚎哭泣之聲,響徹盈野。
    “這些胡虜,真是該死!”
    雖說早已知曉會有這等場景,可當真正麵對的時候,林道還是難以抑製心頭怒意。
    就算是對待自己家中的牛羊,也不至於如此驅趕去送死。
    這些羯胡畜生,一定要滅了他們!
    “郎主~~~”
    見著金蓮過來,林道麵色微凜“兵凶戰危,你怎能來這邊?”
    金蓮惶恐行禮“奴知錯了,請郎主責罰。”
    “起來說話。”林道幹脆揮手“什麽事情?”
    “郎主。”金蓮小意開口“昨夜入城的黔首,有人托奴帶話。”
    金蓮是刀子嘴豆腐心,真心求助,她也覺得對郎主有用的話,還是願意幫忙的。
    換做孫蓉就不行了,做事有板有眼,一切都是按照規矩來。
    “說。”
    “那人說,羯胡驅民填壕,民夫黔首必不願為其賣命。”
    “郎主可安排人手呼喊,棄械跳壕求生者不殺。”
    “嗯?”林道驚詫“他叫什麽名字?”
    “此人自稱王猛。”
    遙遠的北方,龍城。
    “貴使來此,寡人甚慰。”自立為燕王的慕容皝,熱情招待來訪的謝奕。
    “大王英姿勃發。”
    “南退石賊,東破夫餘,北並高句麗,攻滅逆賊宇文部,降服夫餘。”
    “拓地三千裏,增民十餘萬戶。”
    “古之明君,未敢言功過於此~~~”
    謝奕絲毫不提,慕容皝不再尊奉江左,自立為燕王之事。
    話語之中滿是吹捧。
    慕容皝心中警惕,麵上卻是大笑連連。
    “貴使速速入座,今日必當不醉無歸。”
    樂聲起,舞姬入。
    燈火搖曳,身姿妖嬈。
    “大王。”
    酒過三巡,謝奕笑眯眯的拍手示意“外臣此來,特為大王帶來了禮物,還望大王賞麵收下。”】
    慕容皝再笑“貴使既來,便已是大喜。”
    “何至破費,寡人汗顏。”
    一番來往拉扯,謝奕這邊很快獻上了禮物。
    傳統的金銀器皿,綾羅綢緞。
    這東西大家都有,看看也就過了。
    接下來則是瓶裝紅酒,大桶裝的高度數白酒,玻璃酒具,各類罐頭等。
    遼東苦寒之地,享用方麵自然比不得中土。
    慕容氏眾人,等待檢驗後,好奇享用一番。
    眾人皆是連聲讚歎。
    哪怕是心懷大誌,能力出眾的慕容皝,手舉著晶瑩剔透的玻璃酒杯,望著酒杯內晃動的葡萄酒水,也是微微失神。
    這禮物,也太重了些。
    慕容恪飲下一碗白酒,頓時大呼過癮。
    慕容垂卻是擺弄著手中的罐頭,目光盯著微笑捋須的謝奕。
    “貴使之禮過重,不知我慕容氏當如何回禮?”
    “不過是些吃喝享用之物罷了。”謝奕擺擺手“真正的禮物,可不是這些。”
    慕容皝驚異“還請貴使明言。”
    謝奕整理衣袖,正色以對“大王,拿下幽州的機會,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