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先生。”
    史可法疑惑盯著錢謙益“莫不是你們故意在此安排這些，哄騙於我？”
    這話說的，錢謙益都翻白眼“憲之賢弟，你高看自己了。”
    專門為了你安排演戲，這得是多無聊，才會幹這等事情。
    大帥可不是會做這等無聊之事的人。
    “不可能的。”
    史可法連連搖頭“金陵城的糧價，怎麽可能如此便宜。”
    “鬥米至少得是三五錢銀子。”
    “麥價與米價差不多。”
    “至於豆子，倒是便宜些，可每石至少也得二兩以上。”
    “你們這裏。”他伸手指著糧店“賣的這麽便宜，必是在誆我！”
    也難怪他不相信。
    哪怕是號稱魚米之鄉的江南各地，糧價都已經暴漲到了每石三五兩的程度。
    而若是繼續向北的話，價格還會繼續翻著倍的飆升。
    此時金陵城的糧價竟然如此便宜，史可法表示不能接受。
    這與大明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的確是真的。”
    錢謙益耐心解釋“大帥查抄了各地所有的糧商，不管是誰的背景都沒用。”
    “大帥規定所有城池的糧鋪，皆為幕府直管運營出售。”
    “至於價格，也是大帥親定，江南各地都是一樣。”
    “若是嫌貴，城門外也有附近村落的農戶，發售家中餘糧，價格甚至比糧鋪的還要便宜一些。”
    史可法感覺不可思議。
    “怎麽會？”
    “能賺銀子，為何不賺？”
    “這哪有一點反賊的樣子。”
    其實他心裏也是極為清楚，這是在收攏民心。
    反賊不劫掠甚至低價售糧，那就是有心經營地方。
    而經營地方，最重要的就是收攏民心。
    以往收攏的民心，是讀書人，是士紳，是地主們的人心。
    所謂與民爭利的民，從來都不是普通老百姓。
    可林道掃除了讀書人士紳地主們，轉而籠絡真正的百姓之心。
    這樣的反賊，遠比流寇更加可怕。
    是真的奔著改朝換代去的！
    史可法緩了口氣，望著錢謙益再問“那就不怕，百姓們低價買糧之後，發賣去往別處？”
    “城裏都是有戶籍的。”
    錢謙益看他就像是看傻子“每家每戶每日限購一鬥糧。”
    一鬥十幾斤，哪怕家裏有十口人，也夠吃上一天。
    至於村落裏的農戶們是否會去別處賣糧這種事情。
    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扛過沿途的檢查封鎖與山賊土匪的劫掠，平安抵達別處。
    就算是真的到了，各地早就餓急眼的人群直接搶，以及地方衙門士紳們的巧取豪奪，農戶們能活著回家都是萬幸。
    誰瘋了才會去做這等事情。
    江南雖然改種了大量的經濟作物，可糧食還是有的。
    尤其是那些地主士紳之家，家家戶戶都屯著滿倉滿窖的糧食。
    林道一路抄家，繳獲的糧食不計其數。
    更重要的是，他的本職是個時空商人，能隨時從現代世界大量進口。
    這份底氣，才是敢於低價賣糧的根源。
    糧價便宜，百姓生活負擔就會減輕，民心就會安穩。
    甚至為了追求安穩，主動擁護支持給他們帶來了好處的林大帥。
    為了眼前小利，將糧價往死裏抬高，那都是成不了氣候的蠢貨們做的事情。
    史可法站在那兒，默默的看著，看著百姓們從糧鋪裏購買各種糧食。
    雖說糧價相對便宜，可百姓們依舊是以豆子，土豆等為主。
    購買米麥的並不多。
    其實這很好理解。
    農耕時代的城池，主要是經營服務業。
    服務那些達官顯貴們，哪怕是各類工匠，本質上也是如此。
    此時金陵城的被服務人員，幾乎全都被林道一掃而空。
    這很直觀的，直接影響到了城內民戶們的收入。
    史可法沒說話，轉身沿著街道行走觀望。
    街道兩側的店鋪依舊開著，隻是明顯客人不多。
    而且，客人也是以女眷為主。
    “牧齋先生。”
    一家酒樓前，史可法見著兩名女眷，從酒樓內買了幾道菜，還有一壺酒。
    當即詢問“這是哪家的婢女？怎得如此拋頭露麵？”
    “不是婢女。”
    錢謙益連連搖頭“他們都是軍眷。”
    “軍眷？”史可法詫異“軍眷來酒樓買酒菜？是將軍的軍眷？”
    也難怪他驚訝。
    明朝軍戶的待遇極差，而且還常年被克扣，被拖欠糧餉。
    平日裏能有野菜吃就很不錯了，還來酒樓買酒菜？
    錢謙益笑而不語，伸手示意你可以自己去問問。
    史可法也就真的上前，來到女眷麵前詢問“你們可是軍眷？”
    一股上位者的氣息，撲麵而來。
    女眷看他身上的官服，再看看四周眾人，恍然明白這是大明來的官。
    警惕回應“是又如何？”
    史可法再問“家中可是在軍中為將？”
    “我家夫君是伍長。”年紀稍長些的女眷回應。
    “那就是立下赫赫戰功。”史可法追問“獲得了大量賞賜？否則爾等，豈能有銀錢來此訂購酒菜。”
    這等話語，惹怒了女眷。
    “你這人說話好生無禮。”女眷當即回懟“我家夫君乃是伍長，每月餉銀足有十二兩！”
    “他十日一休沐，難得休沐回家，為他買些可口的酒菜，天經地義。”
    “若不是大帥不許軍士入城，我家夫君就直接來這吃了。”
    女眷瞪了史可法一眼，拎著食盒轉身就走。
    “且慢。”
    史可法急忙追問“若是伍長，到手錢糧可有一半？”
    “這位大人。”
    女眷嗤笑“你以為大帥是你們那小氣的大明天子呢？大帥軍中，絕無克扣拖欠！”
    “大膽！”這邊一路沒說話的太監，當即大怒。
    竟敢說皇爺小氣，這是誹謗聖躬啊~
    錦衣衛正要上前拿人，卻是聽著四周一片‘嗆啷’拔刀聲響。
    監視他們的軍士們，直接圍了上來。
    太監與錦衣衛，瞬間老實了。
    他們恍然想起，這金陵城已經不是大明的天下了。
    錢謙益急忙居中說和，史可法向女眷道歉，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可對於史可法的衝擊，依舊存在。
    糧食低價出售，軍餉給的那麽高，還足夠發放沒有克扣。
    與之相比，大明那邊~~~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邊死氣沉沉，一邊朝氣蓬勃。
    未來如何，不問可知。
    此時史可法唯一的期盼，就是自己遇到的這些都是假的，都是故意給自己看的~~~
    “憲之賢弟。”
    錢謙益勸慰“大帥重軍。”
    “哪怕是新募之兵，月餉也是高達十兩之多。”
    “而且從不克扣。”
    “這些軍眷們，此時倒是成了金陵城的消費主力。”
    “她們手裏有的是銀子。”
    史可法的麵色，愈發蒼白。
    他一言不發，繼續沿著道路前行。
    不大會的功夫，就在一家鹽鋪前停下了腳步。
    這次他先看了店鋪前掛著的木板。
    ‘今日鹽價，每斤十文。’
    錢謙益跟了過來，幹脆解釋“揚州鹽商，被大帥一鍋端了。”
    “至於各地的私鹽販子，也全都幹不下去。”
    “揚州鹽商。”史可法麵色晦暗。
    他知道揚州鹽商們的背景通天，甚至能連著宮裏的大人物。
    在大明，想要動他們那是難如登天。
    可林道卻是將其一鍋端，這份魄力與勇氣，在大明無人能比。
    “揚州鹽商被滅，我能理解。”史可法疑惑詢問“可各地私鹽販子，為何幹不下去？”
    錢謙益笑著伸手，指著木板說道“一斤鹽隻要十文錢。”
    他的手落下，指向展示台上那潔白如雪的鹽“這等質量的鹽，隻要十文錢一斤。”
    “私鹽販子們，拿什麽競爭？”
    對付私鹽最好的辦法，就是提高質量降低價格。
    隻要能做到這兩點，私鹽販子們自己就幹不下去。
    因為沒人買他們的鹽。
    史可法看著眼前雪白的鹽，再想想大明那摻雜了無數沙石泥土的所謂官鹽。
    而且售價還高達數十文一斤。
    他閉上了眼睛，無聲的歎了口氣。
    就自己所遇到的這幾件事情來說，對比之下，各地百姓如何選擇，已然無需再行爭論。
    大明這邊，拿頭跟人家林大帥去爭呐~~~
    史可法渾渾噩噩的來到了驛館。
    今天的事情，對他的衝擊力太大了。
    若是大明各地，皆是金陵城這般景象，那早就海晏河清了。
    可惜，這是反賊治下的景象。
    “如此看來，還真有一種，王朝末世，新朝新氣象的感覺。”
    身為明臣，史可法決心為了大明，用盡一切辦法也要說服林道接受招撫！
    他一直等了好幾天，方才得到了林道的召見。
    見麵的地方，是在一處環境優美的園林之中。
    水榭石亭中，林道坐在石凳上喝茶，一旁有美人撫琴。
    史可法過來行禮。
    “坐下說話。”林道伸手推了杯茶過去。
    “我知道你的來意。”
    “老實說，招安這種事情，我是從沒想過。”
    萬般言語，瞬間都堵在了史可法的心頭。
    他疑惑不解“若是不願受招安，為何允我前來？”
    “那是因為。”
    林道與他對視一眼，麵帶笑意“我想見見你。”
    史可法想了各種緣由，卻唯獨沒想過這個。
    “若是你哪天被困孤城，是投降呢，還是為國盡忠？”
    史可法當即正色“自當以身殉國！”
    林道笑了，頷首點頭。
    “喝完茶，就回去吧。”
    “啊？”史可法大驚“招安之事~”
    “我說了，我這裏沒有招安這個選項。”
    林道目光看向水榭竹林“我要為天下百姓，開創真正屬於他們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