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這個天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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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十四年二月。”
    “攻破襄陽城後,你做了什麽?”
    審訊室內,精神萎靡的張獻忠,捆在椅子上搖晃腦袋“不記得了。”
    頭發被薅起,一道強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不記得了就好好想。”審訊的人並不著急“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再說。”
    此時的張獻忠困倦到了極致,可強光之下卻始終不得眠。
    “要殺就殺,何至於這麽折騰人。”
    “俺隻求速死~~~”
    審問的人依舊平靜回應“你想死可以,事情必須得交代清楚。”
    做過什麽事,害過什麽人,掠過什麽財貨,欺辱過什麽人這些,都得交代。
    也就是他八大王的麵子大。
    林道給他們一個交代罪行的機會。
    換做旁人,早就直接處置掉。
    這種有別於身體處罰的審問方式,讓張獻忠這等積年老賊也是難以承受。
    迷糊之間,他的大腦高速運轉,隻要是能想起來的全都交代出來。
    就連自己小時候在定邊縣老家,偷看過誰家大媳婦小寡婦洗澡的事兒都交代了。
    他是真的受不了了,隻想著趕緊死了拉倒。
    不遠處的審問室內,之前高喊著同生共死的好漢們。
    此時也都成了蔫了的白菜。
    強光審訊,精神疲憊之下,問什麽說什麽。
    孫可望“都是父帥讓幹的,我等隻是奉命行事。”
    審問“你父帥讓你去死,你去不去死?”
    孫可望沉默不言。
    李定國“父帥命屠城,我們能怎麽辦,總不能違抗父帥的軍令。”
    審問“你們自稱義軍,卻對無辜百姓舉起屠刀,上至老人下至嬰幼皆不放過,還有臉在大帥麵前叫囂吠吠之言?”
    李定國閉目,隻求速死。
    劉文秀“不搶他們的糧食,我們吃什麽?不強拉人丁,哪有人去打仗?”
    審問“搶糧搶的是命,擄人擄的是根。你們斷了百姓的活路,還讓他們當炮灰。怎麽有臉麵自稱義軍的,你們就是一幫子土匪!”
    劉文秀無言以對。
    艾能奇“這天下大亂的,我等收入那些女子,其實是救了她們的命。”
    審問“殺她們的父兄丈夫兒子,淩辱女子,還能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你怎麽不把你家女眷都貢獻出去?”
    艾能奇低頭嘟囔‘早就死光了。’
    待到被扔回監牢之中,張獻忠當即趴在了草垛上睡過去,酣聲震天響。
    住他對麵監牢裏的黃得功,見著這一幕也是心中戚戚。
    八大王遭受的這些,他前些時日早已經嚐過了。
    那林賊命人給自己療傷,甚至還用了頂好的傷藥。
    可該審該問的,卻是並未停下。
    “楚王,唉~~~”
    黃得功的神色難明。
    對麵的監牢,之前住著的是楚王。
    經曆審訊的楚王,很快就交代了其所還能記得的一切。
    甚至還爆出了一個驚天大瓜來。
    楚王朱華奎,竟然不是楚恭王的子嗣!
    楚恭王死時無子嗣,依律或除國,或支脈中挑人承嗣。
    毫無疑問,無論哪一種都直接損傷到了王妃王氏的利益。
    楚王妃宣稱先楚王有遺腹子,還一口氣出來四個。
    生前三十年都沒有留下子女的楚恭王,死了倒是冒出來四個庶子。
    其中老大就是朱華奎,繼承了楚王爵位。
    萬曆三十一年,就曾爆出來偽楚王案,後來不了了之。
    未曾想,在審訊之下,朱華奎親口交代了,先王妃臨死之前跟他說,他的確不是先王子嗣,而是王妃之兄的私生子。
    這個秘密本該至死都不敢吐露。
    可在審訊之下,朱華奎真是什麽都說了。
    黃得功還記得,當時林賊安排人拿著奇怪的東西,抽了偽楚王的血,還有幾位楚王府叔王的血。
    也不知拿去作甚。
    自己拚命保護的,竟然是個冒牌貨。
    黃得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現在對麵的監牢換人了,換成了曾經的老對手張獻忠。
    黃得功自己也挨過審問,從小到大事無巨細什麽都問。
    不說沒關係,就是不讓睡。
    強光直接懟臉上,那種精神上的痛楚,現在想想也是頭皮發麻。
    不知道過了多久,軍士們進來打開各處監牢,將眾人全都捆好帶走。
    “到時候了?”
    出了大獄,眯著眼睛的黃得功,仰頭看天。
    陽光明媚,可日頭卻並非午時。
    眾人本以為是要上刑場,可卻皆是被裝上了囚車,上了路跟著大軍出發,也不知是去哪裏。
    如此行進多日,終於抵達了一處大城。
    邊上囚車裏的賊酋們,有人驚呼“怎麽來襄陽了?”
    城門外,聚集著無數的百姓。
    黃得功終於又見著了林賊。
    依舊是騎著馬,身形威武氣度不凡。
    之前在監牢裏百無聊賴的時候,黃得功也會回想。
    這位雖說是反賊,可觀之真的是很有氣度,舉手投足間皆是自信之色。
    與整日裏愁眉苦臉的天子相比.
    不敢再想了,竟然拿賊酋與天子比較?!
    “你們說。”
    林道望向牢籠裏張獻忠等人“你們跟我一樣是義軍,沒資格審問你們。”
    “那好。”
    他舉起馬鞭指向不遠處的百姓們“自是義軍,自當為百姓謀福利,解救於受苦受難的百姓於水火之中。”
    “若是百姓們願意饒恕你們,我就放你們走。”
    自稱義軍與自稱賊寇不一樣。
    義軍還有一線生機,賊寇那就是山賊土匪水寇,人人得而誅之。
    牢籠被打開,張獻忠等人,被推向了人群。
    “這就是八大王!”
    林道高聲呼喊“還有他的心腹老賊們。”
    “諸位若是覺得他們無罪,那就各自散去!”
    “若是有血海深仇,那就隨意處置!”
    “某,絕不過問!”
    百姓們逐漸騷動起來,可還是有些畏懼不敢上前。
    這邊林道轉身就走,一眾甲士們也是隨之離去。
    還被關在囚車裏的黃得功,努力轉頭張望。
    終是見著無數百姓,潮水一般的衝上前,將張獻忠等人吞沒。
    “唉~~~”
    黃得功歎氣“八大王你屠城呐,百姓們豈能饒得了你!”
    百姓們是淳樸的。
    有仇那就報!
    張獻忠一路屠城劫掠,禍害無數。
    屠刀在手,被禍害的百姓們,隻能是敢怒不敢言。
    可有了報仇的機會,也是決不手軟!
    囚車裏的黃得功,也是疑惑不解。
    林賊為何還不殺了我?
    大軍一路南下,過承天府,荊州府入嶽州,直抵達洞庭湖畔。
    “水天一色,風月無邊。”
    嶽陽樓前,林道望著李白的楹聯,笑著邁步入樓中。
    傷勢好轉的黃得功,也是在親衛們的看管下,跟著上樓。
    來到樓上遙望洞庭湖,遠處君山隱約可見。
    一路上都陷入糾結之中的黃得功,忍不住的出言“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背叛天子的!”
    看風景的林道,愕然轉身“你想多了。”
    “明廷上下,我也沒打算用。”
    黃得功鬆了口氣,可心中卻是忍不住的浮起一抹失落。
    他問出了心中疑惑“為何不殺我?”
    “因為你沒有屠戮百姓。”
    林道笑了笑“明廷之中,你也算是個異類。”
    “雖說殺傷了許多農民軍,可那是戰場廝殺,既然上了戰場,就該有覺悟。”
    “戰後抓到了男女人等,非但沒殺他們,還安排他們返鄉。”
    “我自稱義軍,自是為百姓說話辦事。”
    “你未曾禍害過百姓,自然也是不殺你。”
    大明文武,動輒殺人,視百姓如豬狗。
    黃得功在其中,真心就是個異類了。
    也就是他能打,否則早被自己人幹掉了。
    要說對待百姓狠的,還得是野豬皮的官。
    滿清末年的時候,許多地方官都察覺到了,各類社會問題都源於人口太多。
    他們的應對辦法,就是殺人。
    有借口殺,沒借口也殺。
    許多地方府縣衙門,每年斬殺百姓數以千計,首級堆積如山。
    這都是有計劃,有組織的清除人口。
    “這個天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林道遙望洞庭湖“官府,韃子,流寇,士紳一起動手。”
    “劫掠百姓財貨,殺害百姓親人。”
    “可百姓們卻是有冤不能申,有仇不能報。”
    “無人為他們發聲,無人為他們報仇雪恨。”
    “所依仗者,無外乎刀兵罷了。”
    “我來了,我為百姓們發聲,我也有刀兵。”
    林道麵上青氣一閃。
    “朝廷,韃子,流寇,士紳。”
    “他們如何禍害百姓的,我就照本宣科的還回去。”
    “留下你,是讓你親眼看看,你效忠的朝廷,究竟是個什麽玩意。”
    “讓你看看,沒有了這些禍害之後,百姓們的日子過的能有多好。”
    “嶽州在分田,你可以去看看。”
    黃得功在一隊親衛的看管下,走了嶽州許多地方。
    他自此方知,地方上已經沒了自耕農與小地主。
    所有土地都高度集中在了地方士紳與藩王權貴的手中。
    百姓們淪為名義上的佃戶,實質上的農奴。
    他甚至見著了,許多百姓田間耕作之時,衣不蔽體。
    百姓們辛勞一年,所有收獲幾乎都被搶走,剩下的別說做衣服穿,就連維持自己餓死都是艱難。
    北方比這更慘的都有,可那是天災兵禍導致。
    南方一向平穩,可卻是如此淒慘。
    毫無疑問,這就是人禍。
    黃得功心亂如麻,這就是自己拚死守護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