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龍騰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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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關羽的形象與劉備想象中不一樣。
    他的臉並不是重棗之色,而是紅潤強健的血色,也就是氣血極為充沛的武人特有的氣色,這種麵色不算特異。
    眼睛也不是什麽丹鳳眼,而是熾烈如火的圓眼,目光射人,有獅虎之威。
    但那張神元氣足的臉,配上那雙精光如電的眼睛之後,看起來就確實顯得極其深刻,給人的印象就是一見難忘的朱紅闊麵。
    長髯暫時也還沒有,因為此時的關長生才十八歲。不過很快就會有了,已經長出了兩寸的須髯,非常濃密,確實是整齊的美髯。
    最重要的,是神情。
    此時的關羽,神情中沒什麽傲氣,亡命的孤膽之氣倒是不少。
    緩緩看了劉備一眼過後,關羽沒有說話,慢慢的拱手行揖,似乎有些提防。
    劉備見狀心中一凜,知道自己過於熱切了,鬆手抱拳還禮,眼中也不再有那種看待絕色美人的眼神。
    這初次見麵,又沒多大恩義,太過熱情隻會讓人不安。
    兄弟情義是要靠時間浸潤的,怎能一見麵就作斷袖之態?
    “郎君,胡人已除,跑了兩個,可要追擊?”
    一個騎兵過來問道。
    “不追了,此處常有馬匪,把這些胡人屍體置於北邊路口作為震懾便可。”
    劉備轉頭吩咐,隨後牽了匹胡人的粗壯戰馬回來交給關羽。
    “長生且隨我來,我先給你尋個落腳處……過太行而不入山為寇,想來長生也不是為非作歹之人,不知為何落罪亡命?……”
    回過神的劉備,已恢複了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與往常帶新兵時一樣帶著關羽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攀談。
    對待關羽,也如同對待其他弟兄一般無二。
    便如一開始對待張飛一般,沒什麽特殊照顧。
    人人皆同,才是仁愛,若心有偏頗,那便不是賢德了。
    ……
    關羽,字長生——這字是幾年前關羽故鄉的一個老儒士取的。
    河東民風尚武,貧家也常以武謀生。關羽家中孤寒,卻天賦異稟,十五歲的時候便能以武護院。
    老儒士其實是關羽的雇主,在解縣鄉下開了私塾講學,平日裏教亭間小兒識文斷字,順帶著也教了關羽識字,得了束脩也總是和關羽分而食之,算是亦師亦友。
    那儒士百家兼修,也信道,說關羽麵相神異,這‘羽’字頗有羽化飛升之意,所以給他取了長生這個道家字號。
    關羽卻並不知這位忘年老友的名字,隻知這儒士姓劉,落了罪被貶為了庶人,隻能教書謀生。
    但那儒士隻教蒙學,說是識文斷字就好,學多了容易害人。
    蒙學小兒們尊稱其為劉夫子,關羽也是如此。
    那劉夫子平時修道,會很多方術,但卻從不以道法方技謀財。
    關羽問他為何,夫子說道法自然,若以道法刻意謀財,那就失了自然,方術便畢定無準,無準之術便是害人。
    那夫子雖落罪,卻不願害人。
    到了今年,解縣換了個縣令,縣裏沒出天災,但卻苛捐無數,鄉裏讀得起書的孩子沒幾個了,還出現了大量逃民。
    劉夫子沒再雇傭關羽,因為雇不起了……
    關羽也沒打算要錢,反倒自己出外尋獵或行鏢,帶酒肉回來與劉夫子分享,以作朋友之義。
    幾個月前,縣裏又加了馬稅,可河東本就無馬,哪來馬稅可繳?
    逃民越來越多,河東解縣本是天子腳下司隸重地,卻搞得民不聊生,田地荒蕪。
    那些被點為役首的中等戶,皆是劉夫子蒙學的家庭,如今卻個個都想逃亡。
    劉夫子不忿縣中課稅害民,以至鄉民失地為奴,便去了官廨求告,想請縣裏修些德政,讓鄉民好好耕種,莫要讓漢民失了田地。
    但劉夫子剛入官廨不久,便被縣令門下主簿所殺,罪名是……罪庶之人擅入官廨。
    關羽當時在外尋獵,回來知曉此事後惱怒無比,持刀直入官廨,殺了主簿,取其首級而走,縣中無人敢擋。
    但拿主簿首級回鄉祭劉夫子時,亭裏那些中戶卻紛紛舉告關羽……
    因為關羽已被懸榜通緝,這是連坐之罪,若不舉告,整個亭的人都得落罪。
    關羽隻得亡命北逃,過並州入太行,避開城池與人多之處,走飛狐道來了涿郡。
    他聽聞遼東沒那麽多官吏,又有鮮卑為禍,本想前往遼東馳刑戍邊。
    但既然在涿郡遇到了合適的地方,那便先留在此處看看……或許這位劉玄德,與劉夫子,也有些相似之處?
    好歹都姓劉,也都在為民謀土。
    劉夫子從不以技害人,關羽也不打算以武為寇。
    劉夫子為漢民之土而死,關羽也樂意為民守土。
    ……
    劉備並沒有刻意與關羽來往,隻按正常流程給關羽尋了營房,入了自己的義勇部曲,以其身手任命為甲士隊率。
    不過,登記編戶的時候,劉備問了關羽:“若我登記關長生……恐怕不太合適,你受懸榜通緝,按律不該入軍。最好重新落個名字,我登記一塊土地給你,把你編入我的家臣,便是良民身份了。”
    “此事難道不違律法?”
    關羽抬眼看著劉備。
    “當然違法。但你犯的律法是滅族,我這卻隻是個私改編戶的小罪,我擔個小罪便能免你滅族,有何不可?”
    劉備搖了搖頭:“長生,你覺得你殺那主簿,是罪過嗎?”
    “……不是……某隻恨沒把那縣令也殺了……”
    關羽想了一會兒,搖頭。
    “既然如此,那我將你編為良民……是罪嗎?”
    劉備笑了笑:“我為你另取個字吧。羽乘風而動,遠走高飛,此龍騰入雲翱翔長空之意,便叫你……雲長,可好?”
    “……蒙郎君美意,羽領受拜謝!”
    關羽看著劉備,想了一會兒,見劉備神情真摯,抱拳低頭稱君。
    他確實是乘風離鄉遠走高飛,此字正合命數,乃道法自然。
    隻是,關羽仍然沒有稱兄。
    劉備也不為意,給關羽辦了家臣兵傳,編入自己親衛部曲,仍為隊率。
    ……
    九月乙酉。
    吉日,適合祭祀。
    涿縣縣令公孫伯珪的追悼祭典正在舉行。
    劉衛傷愈,出了館舍在縣內義堂主持喪事,本郡官員的祭典必須由他主持。
    劉備並沒打算一直將其軟禁在館舍中,劉衛是太守,太守得有太守的體麵,劉備沒打算行欺壓之事,隻是想盡量讓劉衛依靠自己罷了。
    畢竟劉備至今還沒得官,朝廷的征令來得越晚,劉備心裏就越是不安。
    果然,就在祭典上,劉備迎來了一份完全不合規的征辟書。
    中山國相門下督,兼任中山上計的王門,前來赴公孫瓚的祭典,順路給劉備帶來了征辟書狀,說是朝廷公使被太行賊所害,書狀是從其屍體上找到的。
    而且,隻有書狀,沒有印綬。
    王門說,印綬可能是落到太行賊手裏了。
    劉備很懷疑這個‘太行賊’就是王門本人,但這征辟書狀拿給劉衛看了之後,劉衛卻表示這確實是真貨。
    朝廷給劉備任命的職務是‘代安熹尉’,而且發出的時間是四月。
    同時,王門還向劉衛轉交了段熲的訃告,以及王甫入罪身死的通告。
    很顯然,朝廷是把訃告和征辟書一起發出來的。
    也就是說,劉備剛離開雒陽沒多久,這征令就已經發出來了,但卻隔了五個多月才收到。
    而且還是在追悼會上收到的……
    安熹尉……
    這職務,怎麽看都覺得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