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5 不敬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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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岱回到惠訓坊別業時,家人們采買也已經返回。兩匹馬並全套的鞍轡,還有一頭小毛驢,又花去百餘貫錢。
這兩匹馬雖然不比武惠妃贈送的那匹內閑廄禦馬神駿,但也膘肥體健、齒毛可觀,養在家中馭使出行綽綽有餘。隻是安孝臣連連感歎都下馬匹太貴,一樣的馬匹較之他們太原貴了一倍有餘。
這樣的對比倒沒有太大的意義,太原乃是重要的牧監所在,而且還有九姓、六州胡等牧奴養馬,作為產地自然要比終端市場價格低廉得多。
不過安孝臣的抱怨卻讓張岱心中一動,隻覺得日後如果有條件的話,搞點畜牧養殖和馬匹買賣也是不錯。雖然說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但在大唐搞畜牧業無論成本還是風險都比較可控,場地和技術也都可觀,還是挺有搞頭的。
比較讓張岱意外的,是那個之前引他遊逛南市的牙郎魏林也跟隨返回,瞧著要比日前更落魄,一身衣服還是舊時所著,須發也比較散亂。
“方才市中做工,遇見郎君門下使徒,入前寒暄才知郎君新遷坊居,所以冒昧前來道賀!”
魏林入門後便欠身作揖,一旁的丁青也解釋道:“魏牙郎在市外遊蕩,瞧見我們便隨了上來,導引買貨倒是節省不少。隻不過他似乎在市裏得罪了什麽人,我們在市中的時候便有幾個潑皮尾隨,被安家阿兄嚇退。”
聽到丁青的交代,魏林也是麵色一囧,日前他在南市還能卷下去,主要還是靠著原本市監署吏員的身份。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市諸牙郎也不再忌憚他,見他在南市招攬生意便要打罵羞辱,逼得他走投無路才來求見張岱這個老主顧。
張岱自知這樣的卷王工賊在哪裏都不受人待見,對此倒也並不意外,隻是笑語道:“多謝魏牙郎。”
魏林又連忙入前作揖,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份金光閃閃的字帖遞上來,口中說道:“因聞郎君喬遷,特向長壽寺求得一份平安箋贈予郎君。此箋懸於居室、佩於行裝,皆能護佑主人……”
這長壽寺的平安箋張岱也聽英娘和阿瑩說起過,算是洛下佛寺中比較知名的文創產品,許多善男信女都比較喜歡。
當然佛門裏什麽東西都不是白給的,你得心誠禮佛才能得贈,要麽奉獻錢帛、要麽供奉力氣,據說價格並不低。
“有心了。”
張岱兩手接過這平安箋來,他雖然對這東西不怎麽感冒,但終究是人家一份心意,讓阿瑩拿去選在前庭廊下,並準備一份回禮稍後讓這魏林走時帶上。
“阿郎,要不要試乘一下新馬?”
丁青一臉的躍躍欲試,看著廄中兩匹新馬,已是心癢難耐。
張岱倒也想試試不同馬匹騎乘體驗如何,一旁的安孝臣則開口道:“新馬脾性未知,郎主請容仆等磨練馬性,再為試乘才穩妥。”
於是張岱便讓這兩人將馬從馬廄中遷出,由於宅中沒有馬場跑道,於是便到坊街上試乘。惠訓坊本就較別的坊曲更加安靜,街道也寬闊,隻要不是縱馬疾馳,策行小跑倒也並不擾人。
“阿郎,這馬真穩當,可比日前那匹塌腹老馬好乘得多!”
丁青像是一個喜新厭舊的渣男,一臉喜孜孜的策馬在街邊小跑起來,還不忘拉踩一下日前被他賣掉的那匹老馬。
安孝臣也有意在郎主麵前展現騎術,上馬後雖未疾馳,但卻穿腹繞鞍側掛等各種花活兒,看得人應接不暇。
張岱在家門前看著也是心癢難耐,正待兩人返回後便自己上馬騎一騎,突然側方曲巷中響起急促的奔馬聲,他便開口提醒道:“小心……”
話音未落,一匹奔馬已經從一側衝上街道來,那速度快得幾乎都拉起了殘影。
丁青一提韁繩勒住坐騎,險之又險的避開對方的衝擊,卻不料另有一奔馬疾衝而出,直將頓在原地的丁青連人帶馬撞飛出去,那馬拋飛丈餘重重落地,丁青則被撞飛更遠,直接落進了穿坊而過的溝渠裏。
“快救丁青!”
張岱見狀自是一驚,忙不迭示意家奴們往溝渠處營救丁青,然而那一匹奔馬在撞飛丁青之後並未頓住,反而因為驚亂向宅門前衝擊來。
“讓開、讓開!你等不見奔馬?想死嗎!”
馬上騎士是一個身穿錦袍的少年,這會兒也已經控製不住驚走的奔馬,隻是趴在馬背上大聲吼叫著。
“勿傷郎主!”
安孝臣見狀,策馬疾衝回來,直從坐騎背上躍起,胳膊用力勾住那驚馬馬頸,借著慣性用盡力氣將這奔馬橫甩出去,自己也重重的跌落在地,卻還不忘努力回首望向張岱:“郎主怎樣?”
張岱倒是沒有被撞上,但是也嚇得不輕,內宅阿瑩等聞訊衝出,卻被他擺手逐回,望著街對麵武侯鋪中聞聲趕來的街徒們大聲道:“這兩少徒當街縱馬傷人,你等還不快速速將人馬拿住!”
“我無事,阿郎,這馬、馬……”
丁青被從溝渠裏打撈上來,滿身泥濘、一瘸一拐,待見剛才試騎的馬這會兒正自伏地哀鳴,口鼻裏向外滲著血水,頓時忍不住流出淚來。
安孝臣也有些扭傷,扶著腰艱難爬起,站在了張岱的身邊。
“爾等街徒放肆!知我們是誰?”
兩名縱馬疾馳的少年,撞倒丁青又被安孝臣甩出那個人馬也橫倒在地、少年被坐騎壓在身下,另一個則被街徒們持杖拋索套住坐騎,正自一臉驚怒的怒吼道。
街徒們自知坊中居住的皆是當朝權貴,自然不敢過於粗暴,隻是小心翼翼將這兩人兩馬圍在當中。
“速速將他兩人拿下,該當何懲,自有法度!”
張岱見狀自是一怒,他這麽作為苦主還沒申訴,對方卻有恃無恐的叫囂起來,他站在自家街前大聲喝道。
街徒首領倒也不敢得罪張岱,喝令下屬們入前將這兩人兩馬控製住,轉又來問張岱道:“請問公子,是將此兩員拿入邸內,還是暫收街鋪、交給官府?”
張岱瞧瞧安孝臣和丁青都有些扭傷跌損,新買的那匹馬更是受傷嚴重,他當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隻是他這裏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之前撞馬少年反而指著張岱怒聲道:“我認得你,張燕公孫張六!你這惡徒縱容家奴當街設阻,驚我坐騎、讓我人馬俱傷,我饒不了你!”
聽到這小子惡人先告狀,張岱也是怒極反笑。雖說坊中街道就是供車馬通行的,可是這兩人從街側衝出,那速度跟要起飛似的,一般人也都難躲避開來,結果反而成了旁人阻攔了他?
“你是誰?”
他聽這少年叫出自己身份,瞧其也有些臉熟,當即喝問一聲,而這時候另一名被從馬背上拖下來的少年則瞪眼罵道:“原來這就是那陷害表叔的賊子張六!這賊子奸惡,怎不撞死他!”
聽這兩人叫嚷,張岱也明白了,原來他們是李林甫的親屬晚輩。李林甫家世顯貴、背景深厚,有親屬住在這惠訓坊中倒也並不讓人意外。
“把這兩小子就係在我庭門前,讓他們親長來此引回!”
張岱見街徒們有些畏縮怕事,當即便又開口說道。他倒想看看李林甫的親戚們有多囂張,敢在光天化日下顛倒黑白。
街徒們樂得將這倆燙手山芋交出去,同時也有認出兩人身份的街徒入前小聲道:“公子,這兩位一個是小李將軍子,一個是吏部韋員外……”
小李將軍李昭道是李林甫的堂兄,至於吏部的韋員外則是由這街徒再作提醒,張岱才知說的是李林甫的舅舅薑皎女婿韋堅,如今正在吏部任職員外郎。
兩少年有這樣的家世,怪不得敢在惠訓坊中縱馬疾馳、肆無忌憚。
不過他們有怎樣的家世,在張岱這裏也不好使,因這兩人還在那裏破口喝罵,張岱索性讓人拿東西把他們嘴巴塞住,自己就在門中坐著等他們家大人過來贖人。而街徒們在將兩少年交過來後,便也有人連忙去報信。
過不多久,又有一群人從坊中另一側策馬而來,為首一個中年人衣冠楚楚、瞧著跟張均年紀差不多。
見兩個少年受縛門前並被塞著嘴巴,中年人當即便臉色一沉,翻身下馬來到門前沉聲道:“我兩兒縱然有錯,自有他親長管教。張氏子如此折辱,不欲妥善了事?”
這中年人應該就是韋堅,不過張岱注意力眼下還不在韋堅身上,竟在其身後隊伍中意外發現王元寶的身影。而王元寶在看到張岱後也是微微一愣,旋即便連忙低下頭,似乎不願暴露雙方認識。
張岱見狀也懶得再理會他,視線又落回到韋堅身上來,不客氣的回答道:“此二徒氣色甚壯,不隻撞殺我家馬匹,還有諸多辱罵,言中甚至指責朝廷處事不公。
我不敢聞此邪聲,所以讓家人將他們封口,韋員外若想細聽,自給他們解封即可。”
韋堅聽到這話後臉色微微一變,他能想象得到兩個少年會喝罵什麽,一時間倒也不急著給他們鬆綁解封,而是又望著張岱說道:“你欲如何才肯了事?告爾少徒,不要驕狂過甚!我與你父祖同朝為臣,對燕公也不失禮敬,你若恃氣為凶,隻是給自己樹敵積怨!”
張岱聞聽此言,心中暗罵一聲,隻覺得這韋堅真是個大沙雕:要沒我來把李林甫弄走,你早晚滅門在李林甫的手中,還在這跟你再生父母瞪眼!
“這兩惡徒難道是我招來?韋員外此言當真可笑,我欲如何了事?我欲執法公正、有罪必懲!員外入此阻我將兩歹徒係送刑司,你欲何為?
我雖不在朝為官,但也是守法良民,無需敬誰畏誰,隻需恭守國法,事若不公,自有長鳴!”
若是旁人這麽說,韋堅不過一哂,甚至要譏笑這小子迂腐愚蠢,然而張岱的事跡卻讓他不敢小覷,若這小子再攜書上訪,難免又會滋生出許多事端。
略加沉吟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坐騎,又對張岱說道:“此名駒特勒驃訪自塞外,千金難得,勝過你那傷馬數倍,我兒郎冒犯在先,以此抵償。”
張岱剛才便注意到韋堅的坐騎神駿非常,就連那鞍轡馬鐙都無一不是精品,心中也不由得感歎這些關隴老錢當真油水十足,聽到韋堅願意補償給自己,倒也頗為意動。
但他還是皺眉沉聲道:“我家人還受了驚嚇損傷!”
“我稍後再著家人來送傷損診金,若可,我先將兒郎引走,否則,便由之入刑受罰!”
聽到韋堅這麽說,張岱略作沉吟後便點點頭。如果真的將此兩人送入刑司,憑兩家背景勢力、處罰隻會更輕,現在好歹還能趁著對方理虧讓其出出血。
看著丁青喜孜孜入前將那駿馬特勒驃牽入宅中,韋堅抬手示意從人入前給兩兒郎鬆綁,瞪了張口欲言的兩人一眼,他又望著張岱說道:“馬已賠償,那這傷馬是我的了?”
不待張岱答話,他走到那仍伏地哀鳴的傷馬旁邊,突然抽出佩刀來,一刀刺進那馬頸中,一直到那傷馬氣絕之後,他才又拔出佩刀、甩著刀身上馬血冷聲道:“我們走!”
一行人來得快去的也快,張岱看著那倒斃的馬屍,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
他抬手示意丁蒼回家去取幾匹絹來贈送給一旁的街徒們,請他們將馬屍馬血都處理一下,然後自己便也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