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9 宰相門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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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璟的家同樣位於安興坊中,這坊邸的位置倒也配得上他的身份,哪怕在坊內居住的一幹權貴當中,宋璟也屬於其中的佼佼者。
    不過這坊邸既不是什麽祖業,也不是宋璟花錢購置,而是朝廷特意賜給的一套宅邸,讓這位大唐賢相起居順心,更好的為國效力。
    這座禦賜的宅邸固然很氣派,但宅內建築格局卻並不算寬敞開闊。宋璟家裏雖然沒有太多仆傭門生,但是子孫眾多、人丁興旺。
    這些兒孫就算是成家了,也仍然居住在大宅中、不向別處置業遷居。一方麵自然是因為京中萬物俱貴,購置產業必然花費不菲,宋璟家本非豪富,對兒孫也是管教嚴格,這些兒孫自然沒有財力置辦豪華產業。
    另一方麵則就是宋璟恪守規矩律令,不允許自己還在世的情況下,子孫們便遷居別處,以免敗壞倫情、為人所笑。
    但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煩惱,這麽多人聚居一處,難免會有摩擦和爭執,隻是通常沒有吵鬧到宋璟麵前罷了。而宋璟本身國事繁忙,即便有所耳聞也難一一處理,隻要鬧得不是很過分,便也隻作不知。
    大宅裏宋璟夫婦自居正堂,諸兒孫各家則分別居住左右兩側。位於宅邸東北角幾間房屋,便是宋璟長子宋複一家的住處。
    宋璟的長子早夭,隻剩下妻兒數人,宋卓便是其中年紀最大的。他從樂官院返回家中後,聽到房間中有哭泣聲,便見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正捂臉哭泣,嫡母和自己的母親站在一旁,臉色都有些不善。
    “阿母、阿姨,發生了什麽事情?阿妹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看到這一幕,宋卓連忙入前詢問道。
    他亡父兩子一女,自己作為庶出的長子,年齡也是最大,也已解褐任官,剩下的弟弟妹妹才隻十幾歲,他自然也有關照家人的義務。
    “這厭物貪玩,跑去南院庫房,試弄人家彩縑,卻給失手弄汙,卻還口密隱瞞。你叔母今早入屋來追究責問,我才知有此事,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
    嫡母聞言後,便抬手指著那哭泣娘子忿聲說道。
    “我隻弄汙了一角,哪有叔母說的那樣嚴重!況她家那庫房,本應是我家房屋,她暗裏占去不說,還不許家人訴於大父祖母。今弄壞了她家些許物事,滿庭宣揚敗壞我是賊女子……”
    少女聞聽此言,又一臉委屈的說道。
    她母親聽到這話,臉上羞惱更甚:“莫說一角,哪怕隻是一絲,也是人家物事。你不得人允,卻去使弄人家物事,不是賊是什麽?今還有臉狡辯,你是要氣死我!”
    “阿母莫惱,弄壞了物事,賠她們便是。阿妹她隻是貪玩好奇,也沒有害人之心。”
    宋卓連忙上前阻住嫡母,又示意自己母親上前幫忙,口中則又說道:“我歸時縣人贈給數匹彩縑,當中挑出一匹樣式仿佛還給叔母即可。”
    聞聽此言,那嫡母神情略微一緩,而其生母卻頓時皺起眉頭,但也沒有說什麽。
    先把家人安撫住,宋卓便走回自己房間,從中翻找出一匹彩縑,夾在自己腋下便走出來,然後便向南院走去。
    宋璟治事公正,持家也是非常公道。成家的幾個兒子所分到的宅舍麵積大體相當,但兒子們各家情況卻不甚相同。
    比如長子早夭,次子則在外州擔任刺史,聲勢自不相同,長子家的院舍便有一部分被次子家占用。一開始或還說的客氣些,隻言借用,但日子久了,原本的借用也成了理所當然的占有。
    外州為官雖然遠離中樞,但有一樁好,那就是各種俸祿之外的收入很可觀。諸如宋卓的叔父宋昇出任外州,每隔幾個月便會有一車乃至數車的財物運回,乃至於自家屋舍都擺不下,要借用宋卓家房屋做庫房。
    宋卓自己雖然隻任職縣丞,但合肥地處淮南要津,他數年為官下來也有了一些積儲。隻是因為擔心祖父責備,在職時太過貴重的禮貨一概不取,秩滿離任也隻收下十匹絹縑的禮物,回來後敬送長輩、走訪親故等等,很快便耗去大半。
    宋卓來到南院時,宋昇的夫人正在內堂,見宋卓攜物來賠,她便微笑道:“一家人本也不用如此這般計較清楚,若我真是斤斤計較之人,怎會將那些財物放在四郎你家屋前、還不安排奴仆監管?
    知你家難免用度拮據,兒郎手短處,借用些也無妨,隻是要說清楚。此番若非家中有事需用物打點,我還不知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嘴裏這麽說著,她還是讓奴仆收下宋卓攜來的賠償之物,而宋卓也強忍著羞惱,又賠笑告罪而後退出來。
    他這裏剛剛走出南院,卻見他叔叔宋渾正站在他對麵連連招手,他便連忙疾步入前作揖道:“阿叔有事?”
    “你二叔家裏今日何事?門仆攜物出出入入,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算計?”
    宋渾指著宋昇家院舍,小聲對宋卓說道:“他家婦人當家、見識短淺,你大父新遷右丞相,不再典掌選司,若是他家行差踏錯,可沒人收拾首尾!我見你攜物入內,又是為何?”
    宋卓不敢插手長輩們的紛爭,聞言後連忙搖頭道:“孩兒此日出遊方歸,不知二叔家裏何事。方才攜物入拜,是我妹子失手弄壞叔母藏物,趕緊過來賠償求恕。”
    “當真婦人見識、鼠目寸光,些許小事,也有臉來刁難晚輩!”
    宋渾聽到這話後便冷哼一聲,旋即便擺手對宋卓說道:“你去罷。”
    宋卓聞言後當即便點頭應聲,告退轉身而去,隻是走出了很遠再回頭望,卻見他叔叔仍是站在原處觀察著宋昇家院舍,不免心生好奇。
    待回到他自己房間裏,宋卓見到他生母正幫他整理房間,便輕聲道:“阿姨不要弄了,稍後我自己收拾即可。夫人今日遭了一番羞辱,想是幾天都難暢懷,又要辛苦你為紓解了。”
    “已經慣了,夫人要體麵,偏生家裏這副模樣。早前還有更難堪,也隻能生受下來,幸在如今阿郎回來,遇事可有商量。”
    他生母聞言後便歎息一聲:“老相公在外享大清名,家人卻要忍受一份清貧辛苦,不比京中其他權門場麵華盛,各自難免都存一份怨氣,不敢在外張弄排場,卻要在家裏事事都爭一個先後。
    近日幾家又有紛爭,似是要給各自兒郎謀求美差,隻是老相公忽然遭宰相奪權。這奪不奪倒也沒多大分別,總歸還是要在外各自尋找門路……”
    講到這裏,她快步上前掩住門,才又轉回身對兒子說道:“阿郎你外遊數年,才積攢下些許錢帛傍身,還是要珍重使用,來年守選不知幾年才能參銓。老相公在位尚且不恤家人,屆時阿郎也免不了要結交時流,若太寒酸,如何能讓人見重?”
    瞧著生母一副蒼老憔悴的神情,卻還為自己前程擔憂,宋卓忍不住鼻頭一酸,為了安慰母親,他便強打精神笑語道:“阿姨你也不要太過擔心,真正的知己良朋也並不需要厚使錢帛去結交。
    我今日在坊中便結識到一個好友,乃是張燕公家的長孫張宗之,他陪同皇子壽王到樂官院巡視,恰好遇見了我,彼此相談甚歡,還約定來日相互訪問呢!”
    “阿郎竟結識張六郎?這可是好事啊!”
    他母親聞聽此言,頓時便麵露驚喜之色,連忙入前坐在兒子對麵小聲說道:“那位張六郎身世與你仿佛,但卻比你多了許多福氣。他祖父愛扶助提攜兒孫,這張六郎自己也爭氣。
    我聽宅裏幾家私下議論,這張六郎不隻官運亨通、自身也經營好大事業呢,可不是尋常官家子弟能比擬的。南院刺史家裏,聽說早前還暗使人向張燕公家打探訪問有無婚配的訊息,但卻沒了下文。
    阿郎你與他結識,可是一大機緣啊,若能彼此投契,他或許能比你家父、祖眾人還要更加益你呢!”
    “這張六郎,竟有如此的排場?”
    宋卓聽到這話後,不免也是麵露詫異之色。
    他歸京後自然聽到許多張岱的事跡,今日與之相談一場也是非常欣賞對方,但心裏還覺得大家都是宰相孫子,倒也沒有什麽高低之別。
    但今聽到就連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母親對張岱都如此推崇,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還是小覷了張岱。
    “阿郎,阿姨不是教你趨炎附勢的惡習,隻不過,老主公雖然方正有清譽,但門下幾位郎主眼見著全都沒有什麽容人之量。”
    眼下隻有母子兩人獨處,宋卓的母親又望著兒子一臉認真的說道:“現今此門還有老主公擎著,外人莫敢輕視,但若老主公不在了,自家人或就要吵鬧起來。你本身已經是一個孤兒,更需早為自己做打算啊!”
    “我會的,阿姨、阿母!”
    宋卓聽到這話後,便點點頭認真說道。
    而其僅僅隻是一個稱呼的變化,婦人霎時間便紅了眼眶,捂著嘴深作幾息,然後才又小聲道:“餓了麽?想吃什麽,阿姨去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