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皇權、兵權與自由

字數:3634   加入書籤

A+A-


    但淩官很快意識到,自己對麵,還站著聖上頂信任的沈琮沈奉禦呢。
    這官油子,忙將“無情最是帝王家唷”的感慨咽下去,幹咳兩聲,情真意切地讚美道:“聖上真乃仁君,我大越百姓何其有福,有福!”
    完成了臣子頌聖的本份,淩官驗看過公差帶來的縣令手書,便讓他帶和一個推獨輪車的力夫,裝上兩桶冰走人。
    淩官轉身,正欲和沈琮再掰扯幾句福兮禍兮的閑話,永平公主府的管事娘子,終於出來了。
    淩官迎上去,恭敬道:“下官調撥出的冰額,娘子可還滿意?”
    “嗯。”管事娘子冷冷應了一聲,都沒給淩官一個正眼,就抬著下巴頦兒揚長而去。
    淩官早已習慣了這些狐假虎威的祖宗們,連在背後翻個白眼都懶得,隻趕緊引著沈琮,去核銷今夏的用冰額度,再約定幾次取冰的時日。
    ……
    約莫三炷香後,沈琮已驅馬進了慈雲嶺,沿著濃蔭蔽日的山道,來到梵天寺附近的經幢石林。
    沈琮下馬站定不久,戴著帷帽的公主府管事娘子,與一個身量不高但體魄精壯的男人,自經幢後緩緩而出。
    “下官見過李侍郎。”沈琮上前,向男人俯身行禮。
    男人叫李秀,今年三十五六歲,在“馭鶴監”裏做夏官侍郎。
    “馭鶴監”乃女帝劉昭坐上龍椅後新創的機構,獨立於宰相與三省六部衙門之外。
    大監與少監,最初均由支持劉昭殺夫上位的劉家軍骨幹擔任,幫助女帝完成對丈夫吳英舊臣勢力的清洗後,用於牽製外廷的“相”權,保證女帝皇權永固。
    “馭鶴監”的各級設置,就像一套居於女帝內廷的“三省六部”。
    大監與兩位少監,如中書、尚書、門下三省。
    下設的“天、地、春、夏、秋、冬”六房,則類似外朝的六部。六房的長官,領“侍郎”銜,但品級相當於外朝“尚書”的三品。
    女帝劉昭,雖然多疑且擅長帝王術,但她也清醒地意識到,大越外廷的文官體係,仍是國朝有序運作的基石,內廷“馭鶴監”不能真的淩駕於外廷之上。
    因此,劉昭在內政穩定的五六年後,開始對馭鶴監各房,進行差別性授權。
    秋房監察百官,夏房主管禁軍的一部分,兩房侍郎均有實權,其他四房則更多地重塞了文學之士,形同文史館、畫院,平日裏與女帝唱和詩詞、賞鑒文章。
    如今,馭鶴監的大監空缺,少監之職給了劉昭最寵信的“麵首”薑意之。
    而出身將門世家的李秀,作為夏房的長官,執掌神武、朱鸞兩支禁軍,直接向女帝劉昭奏對,實則比薑意之這個以色惑君、披上二品紫袍的小白臉,要有實權得多。
    “沈奉禦,何必如此見外。”
    經幢投下的陰影裏,李秀笑嗬嗬地對沈琮道。
    公主府的管事娘子開腔道:“沈太醫這是,懂規矩、知分寸。四品官見了三品官,起碼的禮儀,還是應該有的。不過,李公,你馬上,就會官居一品了。”
    蔥蔥玉指撥開紗簾,一張杏眼含春、腮凝新荔的明豔麵孔,露了出來。
    她並不是公主府的管事娘子,而是永平公主本人。
    李秀眯著雙眼,淺淺笑了笑。
    沈琮太熟悉這種來自軍勳家族子弟的笑容了。
    看似隨和,實則傲慢。
    刻骨的傲慢。
    李秀的父親,二十年前,作為劉昭唯一的異姓嫡係,率領五百精兵,硬是在錢州城外十裏處,展開孤注一擲的野戰,殺潰了吳英胞弟的幾千人馬。
    這種以少勝多的硬仗,十分提升士氣,也令當時的不少騎牆派武將,很快認清了形勢,堅決地舍棄吳家,站隊女帝劉昭。
    虎父無犬子,李秀十四歲時就能射三石弓。其父老邁後,李秀的悍勇與李家的忠心,令劉昭將“夏官侍郎”的職位交給了他。
    有如此資曆,李秀的自視頗高,京城宦場,誰不曉得?
    偏偏,麵首薑意之不把他放在眼裏。薑意之著急上火的,要趁著聖眷正隆之際,大吹特吹枕頭風,慫恿女帝劉昭,將李秀調去外朝任兵部尚書,“夏官侍郎”的位子,改由薑意之的族弟薑承宗來坐。
    大越的兵部,隻有調兵權,沒有統兵權。李秀豈肯就這樣,丟了自己經營十年的神武、朱鸞兩支禁軍?
    沈琮不動聲色地琢磨李秀時,李秀也在參研沈琮。
    大事將至,此人渾身上下仍有一股靜氣,的確與薑意之那些徒有男色的劣貨不同。
    難怪他雖相貌算不得上乘的風流俊美,歲數也比一眾年輕麵首大不少,女帝卻還是很喜歡他,與他親近。
    和李秀不同,沈琮或許因為隻是掌管禦藥局,並未怎麽受薑意之的排擠。
    沈琮的仇恨,來自女帝本人——女帝可以不再要求人到中年的他奉獻床笫之歡,但也不會恩準他回到江州故裏的請求。
    劉昭不在乎肉體歡愉的淡去,卻無法接受掌中之物要在精神上破繭而出。
    這位強勢而多疑的女主人,甚至開始密旨暗衛,到江州查訪,挖挖沈琮是否有妻兒藏在彼處。
    永平公主劉宸,盯著眼前的兩位合作者。
    母親要趕走一個,禁錮另一個。
    相反的做法,體現了相同的帝王心性:極端愛慕權力,繼而變得極其昏聵與殘忍。
    正如母親對她這個公主的猜忌。
    當初逼她早早下嫁那個白癡般的駙馬,十年後仍不放心,派內侍毒死駙馬,堅決地要把她送去漠北蠻夷之地和親。
    但另一方麵,劉宸也感謝母親這些多姿多彩的不堪欲念。
    否則,她怎麽能找到李秀與沈琮這兩位得力幫手呢。
    “江州栽贓劉映謀反的那批兵刃甲衣,兵部沒有急著要過去吧?”劉宸問李秀。
    李秀嗤笑:“杜尚書是老江湖了,劉映去歲上奏要清地還民,針對的就是他,現在兵部若急著來要這批家夥事,杜尚書在朝中的宿敵,必定要授意什麽門生故吏的,口誅筆伐是杜尚書陷害了江夏郡王這位賢王。老杜這時候,最聰明的做法,就是裝傻,不沾手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