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為什麽不能再求好男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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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寧秋衝野利術行了下屬之禮後,對昂貴的”越羅”並不矚目,而是走到另幾個堆滿吃食的大籮筐前。
除了熟悉的醬貨外,還有一筐黃澄澄的物什.
軟彎彎的,像無數金色的小魚兒。
“這是何物?”穆寧秋問客館的越人仆役。
仆役忙道:“回貴人的話,這是咱們錢州的特產,蕭山蘿卜幹,生吃脆如秋梨,燉肉香過板栗,可好吃了。”
穆寧秋笑笑,俯身拈起一根蘿卜幹,放進嘴裏嚼。
“確實不錯。”他衝仆役道。
仆役又殷勤地補充:“農人費老大勁醃漬的,放一整年也不會壞。”
“哦。”穆寧求若有所思。
此“蘿”勝彼“羅”。
和北燕打起仗來,一寸絲一寸金的綾羅綢緞又有什麽用?
反倒是便於攜帶的蘿卜幹,是軍人眼裏的寶貝。
野利術也走過來,眯眼道:“你出手相助的那個小娘子,聽說也是越國貴人家的女眷,怪不得懂禮數又出手闊氣,送來向你賠罪的那些越羅,五六尺就能換我大羌一匹駿馬了。”
穆寧秋搖頭:“是道謝,不是賠罪。她救人心切,並非罪徒,更不算得罪我。”
野利術的一對小眯縫眼兒,登時大了一圈兒,斜睨著穆寧秋。
唷,還護上了。
但穆家小子,就有這本事,明明是反駁的話,那語調口吻,配上他瞧著你的誠摯之色,卻令人隻想點頭稱是。
怪不得,樞密院去大王跟前議兵事時,魏相爺喜歡帶著穆寧秋這個年輕漢官呢。
野利大人不由暗自嘀咕——可惜,我爹爹的妻妾,我的妻妾,肚皮都太爭氣,野利家兩代女人,一塊兒使勁,也沒生出個女娃來。
否則,我定要從妹子和女兒裏,選一個與這穆家小子結親。
不過,就算有,隻怕這小子也不願娶羌人為妻。他都二十好幾了,怎地也沒聽他叔叔說起定親之事?
罷了罷了,便與這小子做個忘年交吧,也可在朝堂互為犄角、趨利避害。
思及此,野利術那張胡餅般的大胖臉上,越發充盈了成人之美的和煦神色。
“秋官,”他換了羌臣對親近漢臣的稱呼,“那女娃大清早送來這些謝禮,現下還等在外頭,說想見你一麵。你去瞧瞧。莫不是,還要送你一首折柳詞?嘿嘿,嗬嗬。”
自詡精通漢家詩文的野利術,直截了當地開著玩笑,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合自己身份的。
他此番帶著龐大的使團,跋山涉水三千裏,不就是來迎親的嘛。
若穆寧秋順道把他自己的姻緣也定下,帶個越國小縣主回去,豈非好事成雙?
……
穆寧秋踏出鴻臚客館,一眼看到梧桐樹下,那個比錢州城尋常少女要壯實些的身影。
他走過去,拱手道:“土儀收悉,馮娘子客氣了。”
馮嘯還禮:“是我祖母的心意,多謝穆……大人仗義相助,救我馮家故人之女。”
穆寧秋道:“你不必像羌人那樣,稱呼‘大人’二字,說我的官職‘樞銘’即可。我也是漢人,我知道,我們漢人隻有稱呼父母時,才用‘大人’。”
“哦,馮嘯在此,替我們馮家,還有劉姐姐,謝過穆樞銘。”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馮娘子可還有事?”
穆寧秋的嘴角仍是平的,口吻甚至帶了幾分冷然。
這幾日的經曆,令穆寧秋相信,自己已然完成了執念中必須要走的一段心路。
他告訴自己,不要再與樊都尉一家有什麽瓜葛。
隻是,片刻前,野利術的打趣,怎地又好像,笨拙但真實地,往他心湖裏,投了顆石子兒?
穆寧秋哪裏有控製這份無名煩躁的經驗。
他以為,生硬的表情,可作撥亂反正的靈藥。
萬一,是說萬一,馮娘子眼裏看他,不止於萍水相逢的俠義漢使,而是像羌國那幾個重臣家的女兒,對他起了……
卻不料馮嘯的麵色,忽然變得比他還嚴肅,沒有絲毫旖旎。
“請穆樞銘,再幫我一個更大的忙,救更多的人。”
啊?
穆寧秋怔然。
自己果然可笑,在沒頭沒腦地發什麽春夢呢!
穆寧秋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掩飾自哂,旋即仍是維持著板正之色,盯著馮嘯問道:“什麽忙?救什麽人?”
馮嘯遂三言兩語地,將自己要親至禦前告發沈琮惡行的來龍去脈說了。
暑氣已升,樹上密集高亢的蟬鳴,在馮嘯停下敘述時,填補了彌漫於二人之間的短暫靜默。
穆寧秋很快開口:“既是你們聖上的禦醫,豈知這不是聖意?”
“若是聖意,以我這點微末道行,藏不住我的朋友。何況,我深信,聖上雖有馬上天子的殺伐果決,但她並不昏聵。”
“馮娘子,你莫忘了。數日前,我們在縣衙前還見識過,大越天子,是怎麽對待她的親侄女的。”
“那不一樣!”馮嘯努力給近在咫尺、卻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掰扯,“施法於罪臣家眷,與蔑視天道虐殺平民,怎可同日而語。況且,聖上如今已屆天命,若她貪戀青春美貌,為何不在十年前就這樣做?另則,她是九五至尊,根本不必依賴年輕的容顏,就能令心儀的男子俯首聽命,為何還要做這種或許會觸怒上天的事?”
穆寧秋忖了忖,帶著參研的意味問道:“你說你怕大理寺卿會包庇禦醫,那,你們馮府也是有家丁的吧?你朋友既然知道地方,你帶著家丁直接殺過去,將人悉數救出,先讓真相大白於天下,難道大理寺卿還會一手遮天?”
“穆樞銘,錢州畢竟是皇城腳下,我馮府是縣主府,不是山大王,若直接出動家丁搗毀那處,聖上會怎麽想?”
“那你就直接去敲登聞鼓,不也能上達天聽?”
馮嘯搖頭:“在皇城前鑼鼓喧天一通,與上告到大理寺有何分別?隻怕地獄裏那些可憐人,當日就死了個幹淨。”
穆寧秋微蹙的雙眉下,眸光深沉。
這女子,絕非徒有一腔血勇,而是懂得權衡考量,周詳綢繆,揣測各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