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空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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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入險地,救你性命,當不得你阿兄?別說當你阿兄,就是當你阿叔都夠格了......”
柳憕心中:(╯‵□′╯︵┻━┻
你才多大,我叫你阿叔你敢答應???
嘶——
別人是肯定不敢的,但要是他的話......
還真不好說啊!!!
“我跟你兄長平輩論交,叫我聲阿兄你不虧,我還得幫你處理這些破事,你以為我願意當你阿兄啊......”
柳憕全程黑臉。
王揚不耐煩道:
“算了算了,這事兒我不管了,你是揮劍斬情絲與那四個姑娘斷個幹淨,還是沒斬明白被人按下做汶陽贅婿,就看你自己的造——”
“兄長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柳憕飛速下拜行禮,心在滴血。
王揚露出笑容:
“賢弟何須如此?快快起來。這般大禮,倒叫為兄過意不去了。弟既稱我一聲兄長,那我這個做兄長的,也不能空手......”
哼,還算個人,看他送我什麽......
然後王揚就給柳憕講了一下汶陽蠻的“商業藍圖”,柳憕越聽越奇,越奇心越懸,連王揚這個話頭的起由都忘了,小心翼翼地插話道:
“那個,阿兄,就是,這事兒吧......你可得想好啊!它可不好兜啊!兜不住的話,咱倆就都回不去了!你有沒有把握啊?不是不信你!就是這話不好圓啊!我是可以盡全力去圓的,但我能力有限,也隻能是配合,關鍵還是得靠你啊!我當然知道阿兄你的厲害,可到時候人家要締約,咱倆怎麽辦啊?!”
柳憕本以為王揚入蠻來是必有所恃,原來“所恃”就是編了個通商的彌天大謊......那肯定要被拆穿啊!想到此處,隻覺歸鄉之望渺茫,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王揚無語道:“不用你圓,這事兒是真的。”
“對對對,先讓自己相信是真的......”柳憕緊張地握了握拳,給自己打氣。
王揚不得不再次解釋道:“......不用你相信,這就是真的!”
柳憕連連點頭:“對對對,阿兄高明,這就是真的!”
王揚也是醉了:
“你特麽......我一個誠信君子,這麽大的事兒我會胡編???”
柳憕也是哭了:
“阿兄你要這麽說,我就更不敢信了啊!!!”
王揚:......
是什麽讓一個誠實守信、講文明、樹新風的大好青年,穿越後變成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了?是時代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王揚隻好再費口舌:
“朝廷要開蠻路,這是定策!所以我才有機會救你出去!不然你以為我空手套白狼啊!”
“空手套白狼?”
“就是啥都沒有還想套別人好處,無本生萬利。”
柳憕琢磨了一下,不確定問道:
“朝廷真要開蠻路?”
“早說是真的了......”
“不可能啊!朝廷怎麽可能同意和蠻部通商?這不是資敵嗎?”柳憕還是不敢信。
“沒什麽不可能的,資敵資得好就能製敵,我寫了篇策論,托令兄轉交令尊,再由令尊呈給天子,天子已經點頭了,先於汶陽部試行通商。”
柳憕愣了幾秒鍾,然後立即換上一副敬佩歎服的表情:
“阿兄才學顯著,謀略超群!此次上達天聽,簡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啊!”
還策論呢,嘁,天子能憑你一篇策論就通商?還不是看我爹的麵子?不過我爹肯把此策呈上,說明確實有東西,阿兄確實全才......呸呸呸!什麽阿兄!
唉,天子什麽時候能看到我的策論呢?
不過......我好像也沒有什麽策論......但這次被囚,所見所聞,頗多心得,等回去之後,寫篇《治蠻策》試試看......
柳憕雖然演得極盡真誠,但王揚一眼就看出他言不由衷。
不過王揚也不在乎柳憕怎麽想。至於簡在帝心的事他現在已經沒有把握了。之前在庾易那邊留了個暗手,想通過打動天子讓自己多張保命的底牌,可這麽長時間以來,天子一直沒什麽表示。或許是表示了他不知道?有可能吧,但也不排除自己自作多情了,天子壓根就沒注意這邊。
上達天聽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王揚大一的時候曾中二地給某某部“上表”,洋洋灑灑一通論說,建議把“邏輯學”納入高中基礎課程體係之內。之所以說“中二”是因為他一不講究上表的方式方法,二居然還是用古文寫的,三來他當時學識太淺,根本寫不到點子上.....最後結果當然是石沉大海......
後來他才明白,這種事想要做成,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都不說做成,就是想一紙成功達於案頭,那也得謀定後動。所以他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庾易身上。更何況庾易這邊他隻是猜測,說不定庾易根本就沒有和那位說過自己的事。故而他借著柳憕被綁的契機,又獻了定蠻策。
一來是給蕭寶月挖了個暗坑。如果蕭寶月或者蕭寶月後麵的人居心叵測,想要“盜版”他的想法,或者“盜版”之上,再來個滅口什麽的,那這篇策論就可能成為翻盤的一個伏筆。二來此事涉及營救柳憕,並且由柳國公轉交,這個渠道比庾易要穩。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天子似乎對他的策論不太在意。盡管柳惔代轉柳國公的回複時多有勉勵之辭,但王揚卻察覺到了天子不以為意的態度。
許是他寫得太超前了,不得聖心?又或許帝王心術,不示人以好惡?可能的理由太多,王揚也摸不準。自古文人便有“獻賦”的傳統,即在正常的進取程序之外,通過天子(有時也不限於天子)進獻辭賦,以博得青睞。李白、杜甫、柳宗元、溫庭筠,都獻過賦,有人獻一次即成,有人屢獻無果。李商隱曾獻文章於京中顯達,自己描述等待的忐忑雲“進不敢問,退不能解,默默已己,不複谘歎”。王揚雖然沒有這麽誇張,不過也是被拿捏了,體驗了一把“懸筆待沽,價不由己”的心情。
這邊柳憕聽到已得天子首肯,頓時有了底氣,興奮起來:
“阿兄見到詔書了嗎?具體怎麽說的!”
“沒有詔書。”
“額,難道是以荊州刺史府的名義下的牒文?這麽做倒是持重,但份量不太夠啊——”
“天子的意思是,朝廷曉諭蠻部的官文書不能提到貿易的事,並且得讓蠻部先放人,放人之後再主動請求貿易,然後我們才能許可。”
柳憕大驚失色:“這不是空手套——”
王揚一指柳憕:“這可是你說的。”
柳憕捂住嘴巴,臉色煞白,連呼吸都滯住了。
這麽說,自己豈不是回不去了!!!!
“你知足吧,最開始天子的意思是蠻部放人之後還必須請求歸附,同時上貢,後來經過令尊的努力,才把這兩條去了......”
柳憕隻覺喉嚨裏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連呼吸都打著顫!腦中隻剩一個念頭——
完了,這是放棄我的意思,天威不可犯,國體重如山,體統大義一拿出來,便是我爹也沒辦法了......
正當他絕望到眼前發黑時,王揚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沒事,我既然敢接這差事,自然有我的辦法,雖然不好保證什麽,不過既然我來了,他們想扣住人不放,也沒有那麽容易。放心,我會盡力的!”
“阿兄!!!!!!”
柳憕隻覺船翻乍逢舟楫,洞暗忽傾天光!
這聲“阿兄”聽起來情真意切,連尾音都帶著哭腔:
“阿兄,以後你就是我親阿兄!以後我唯阿兄之命馬首是瞻!”
王揚也“情真意切”起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弟弟我認了!我這就送阿弟你一個大好處!阿弟你知道,漢蠻相絕這麽多年,這蠻路一開,還是唯一的一處蠻路,那便是金山銀海便全從這道來了!不光是木頭,還有藥材、蜂蜜、虎皮、熊掌、甚至礦產!凡蠻中森林所有而漢地所求者,都可以從這兒過!這個盤子很大,蠻部吃不下。他們隻負責把貨送出汶陽峽,沒有渠道直接發賣,這咱們可以摻一手了!
咱倆在漢蠻地中間建一處貨棧,一麵收蠻人的貨,一麵根據物價,轉賣各地,汶陽部就是咱們源源不斷的貨源!貨棧名我都想好了,就叫萬山貨棧!等汶陽蠻一開蠻路,一定震動天下!咱們萬山貨棧就可以跟著出名,相當於專賣!以後就算有別的貨棧立起來,憑咱們兄弟倆和汶陽部關係,憑咱們兄弟倆在荊州的人脈,還用怕別人搶生意嗎?
隻要名頭打出去了,汶陽貨棧的林貨,那就是最正宗的林貨!生意做熟之後,咱們甚至可以根據市場,點名要貨!比如黃連緊俏,那咱們就可以要汶陽蠻多上黃連,咱們高價收!咱們不光做轉賣,還可以做包裝,做加工!好木到了,咱們就請匠人量材製器,製完再行發賣。這一倒手,賺得可就多了!
我想的是咱們不光要做汶陽部的買賣,朝廷用汶陽蠻做試點,咱們也用萬山貨棧做試點!等朝廷繼續和其他蠻部開蠻路,咱們也繼續把這條商路鋪開!下麵還可以設工坊、藥局、皮市、味肆等等,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是先把萬山貨棧建起來,我算了一下,你出一千萬就夠了,利潤每年給地方一成,給天子齋庫(私庫)獻奉一成,打點各路一成,剩下七成,咱兄弟倆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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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我寫這本書其中有一個目的就是澄清一些文史上存在的謠言,但前一陣隨手翻了翻評論,發現謠言不減反增,並且大部分都是ai造的謠,當時我寫了一段長評列了一個deepSeek論述的十處錯誤,它一共就說了八條.......但被刪了,然後我再發也都沒了,可能後台覺得我說ai有忌諱吧?DeepSeek在古典文史的問題上已經成為謠言的集散地,它引八條文獻可能隻有兩條是真實存在的,剩下六條都是編的。那兩條一條是原義理解錯了,一條是名頭存在,但內容是編的。這就是所謂的“ai幻覺”,即語言模型由於結構性的缺陷在生成內容時出現偏差。
在古典文史領域,尤其問專業問題的時候,偏差出現機率相當之高。你問的越精細,問的網絡上越沒有現成答案的時候,他的幻覺程度也就越深,偏差積累就越大,越大也就看起來就越煞有介事,所以也就更容易騙人。這和王揚騙心一是一個手段。即似是而非,似真而假。
這並非隻是由於網絡上的專業資料匱乏和質量不高導致的,也是ai運作的內在模式和邏輯導致的。學術技藝包括兩項重要能力,一是精致處理材料的能力,此謂“精微”;一是為理解材料而搭架深厚背景的能力,此為“廣大”。
前者需要“識”和“斷”,這樣才能處理比如包偉民所謂的“文字與事實間存在巨大的複雜關係”的情況(《數字人文及其對曆史學的新挑戰》),所以古人說:“高明者多獨斷之學。”目前的ai識拙而斷不明。
後者需要需要博學和考索,所以古人說:“沉潛者尚考索之功”,ai夠博學(對於普通問題而言)但考索功力太淺。至於專業古典文史的問題,ai博學亦不夠,不過此點可以根據投喂改進,但目前還遠無法做足夠的投喂和理解,隻能算做稍稍改進。同時智能差得太遠,這就導致考證功夫暫時入不了門。
對於更進一步的比如胡寶國先生所謂的“敏銳而有節製”(《將無同——中古史研究論文集》),閻步克先生極重視的“分寸感”(《讀唐長孺先生論著的點滴體會》。陳則光先生亦同,見《陳平原文集》第10卷與第20卷),就更無從談起了。
治清史的某君曾以出題打分的方式來測驗deepSeek,最後得出結論說deepSeek在史學上的學術素養暫時不能超過大二。而我曾經說的是它在古典文史上的學力(即學問功夫)比不上“專業的、已經入門的大二本科生”。我們說之前沒有就這個問題交流過,也沒有聽過對方的說法,算是不謀而合吧。
其實人工智能在學界在運用早在幾十年前就興起了,比如“數字人文”(Digital&nanitieS),隻是一來大眾不太關注,二來內地起步較晚。而“數據時代”的到來也並沒有讓文史研究進入“大航海時代”,今日的ai普及雖遠過於數字人文,可造的謠言卻比之前多得多,這或許就是發展的代價吧。
當算法的暴雨衝刷曆史的長階,願你我尚能從如海的塑料花叢中,嗅出芬芳的玫瑰,古老、生動而又浪漫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