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君子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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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揚這幾天待得不錯。
    無論吃住都是汶陽部中的“高規格”,還可以在一定範圍內自由活動,當然,是需要蠻衛陪同的。
    倒不是說單純是為了監視王揚,很大程度上也是為王揚的安全考慮。不僅防刺客,也防騷擾。
    王揚和柳憕不一樣,柳憕被俘後,跟著蠻人翻山越嶺,一路上受盡磋磨,吃盡苦頭,等到了蠻部時,是蓬頭垢麵,形銷骨立,衣衫破爛,落魄如狗,哪有什麽風采可言?再加上被蠻人奚落欺侮,尊嚴盡失,根本不被人瞧在眼裏。若非他後來痛定思痛,振作精神,挖空心思“經營皮相”、“重塑風儀”,哪能獲得蠻女青睞?
    但王揚就不同了,漢家使者,蠻中上賓,住華帳,啖肥牛,所到之處,皆受禮遇,本就被蠻人高看一眼。再加他衣著舉止,盡與蠻部迥異:
    錦袍裁取雲霞色,腰間玉帶玲瓏。
    眸光如浸碧泉中,凜時寒星透,一笑自驚鴻。
    晨起拳風拂宿鳥,夜闌觀螢興濃。
    蠻聲堆裏自從容,偶然拾鬆子,也惹女兒紅。
    蠻部本就風氣開放,女子可自擇夫婿,可擇來擇去,都是自家山裏見慣了的糙蠻漢,哪見過這種翩翩公子?
    要光是細皮嫩肉、文雅溫潤的書生也就罷了,還偏生身姿挺拔,氣度卓然,尤其斂眉時那股子攝人心魄的英氣,沉靜時如幽潭映月般的深邃,還有散步遇變時那種自在隨意的悠然,仿佛他身處的不是蠻寨,而自家庭院,一切行事都是行慣了的。即便與眾異、逢突變,也沒有絲毫局促不安,直視周遭蠻兵為無物,好像多少刀兵不能傷其分毫......
    這種從容瀟灑,外加“異域風情”,一下子就俘獲了少女們的芳心!從第二晚開始,來鑽帳篷的蠻女就沒斷過!
    王揚住的地方離九頭帳不遠,凡能摸到這兒來的,大多身份非凡,有些連蠻衛都不敢動手相攔,全仗陳青珊一人一槊,生生擋住了這群熱情似火的蠻族姑娘。
    蠻女向來敢作敢為,有些剛勇的直接和陳青珊動起武來,結果被小珊打得落花流水。
    陳青珊經此一役,聲名鵲起,一首蠻語歌謠開始在寨間傳唱:
    “借問明月光,照路到情郎。
    情郎見不到喲,有個女將守著帳。
    一杆紅槊掃四方,槊風過處裙飛揚。
    長長的槊兒晃一晃,變成白鹿躍不過的山崗。
    盤王見了也歎氣喲,派來隻雲雀偷偷地望。
    雲雀嚇得翅兒僵,隻剩姑娘淚汪汪。
    姑娘們送上果酒香,求著女將讓一讓。
    女將拿來嚐一嚐:酒還行,人照擋。
    不服氣的並肩上嘿——
    槊尖挑破新衣裳!”
    歌詞大意是王揚問的蠻人翻譯,然後稍整字句,加了韻腳,還跟著蠻曲兒的調子唱了一遍,頗覺有趣。
    此歌流出之後,姑娘們倒是沒人敢來一戰了,但改成男人們來了!
    原來男人們聽了這首歌,或好奇或不服氣,由幾個蠻將帶頭,領來一波蠻族武士,要來與陳青珊比武,最後還是勒羅羅擲下嚴令,這才平息了風波。王揚的帳篷也安靜下來,可以窩著讀書了。
    蠻部沒有文字,書隻有漢文書,大多年頭久遠,都是代代傳下來的。數量很少,其中有些還是殘缺不全的。王揚挑了一卷東漢時郭顯卿寫的《雜字指》和魏時周生烈撰的《周生子要論》,用四顆製造精美的小金珠,半哄半誘,換了這兩卷書。
    金珠是王揚離荊前特意買的,一顆兩千錢!以他的關係,按這個價格換自是公道,若是正常交易,依此珠的工藝品質和現在的行情,起碼要兩千五以上。雖然銅錢也有麵值大的大錢,但在蠻部不通行,所以才換金珠以備不時之需,一共換了三十顆。雖然一下就用了四顆,但也不覺如何,畢竟錢要花在刀刃上,而買書的花銷,在王揚的觀念裏,一直都是刀刃上的刀刃。
    王揚大學時便買書成狂,幾個“重點”書店都有會員,有時買整套的“大件”,比網上買還便宜,後來花銷實在太大,所以改成一部分買,一部分建議圖書館買,書到之後再去館裏單刷,爽到飛起。
    “‘釐(li)爾女士。’”陳青珊捧書,一字一頓地念出聲來,不解道:“什麽意思啊?”
    她讀的是《詩經》中的一卷,不過這書沒跟蠻部買,而是借的,到時還要還回去。
    王揚邊讀《周生子要論》邊回答說:
    “這是古時的祝福語。‘君子萬年,景命有仆。其仆維何,釐爾女士。’大意就是祝願君子壽萬萬年,天命賜予好女子。釐就是給予,女士就是士女。”
    陳青珊息聲,過了一會兒突然道:
    “注裏說,女士是‘女而有士行者’。”
    所以不一定是士女的。後半句話陳青珊沒有說。
    王揚隨口說:“沒那麽複雜,就是士女。”
    陳青珊頓了頓,小聲道:“注裏說的。”
    王揚笑道:
    “這是鄭玄為解‘女士’這個詞而強說的。其實女士就是把士女顛倒一下,為了押韻。‘其仆維何,釐爾女士。釐爾女士,從以孫子’。下麵‘孫子’一詞也是把‘子孫’調換了押韻的。
    秦漢時行文常用韻語,韻不協便顛倒其文以求押韻,比如今本《老子》雲:‘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但帛書中......也就是漢時的《老子》古本寫作‘自今及古’,表麵上看‘自古及今’是成詞,但原文其實更可能是‘自今及古’,因為要用‘古’字和後麵‘去’、‘甫’兩字押韻。
    《莊子》曰:‘無東無西,始於元冥,反於大通’,此亦當是俗士妄改,原文應作‘無西無東’,顛倒東西為西東,為與通字押韻爾。賈誼《鵩鳥賦》雲:‘怵迫之徒,或趨西東;大人不曲,意變齊同’。’此亦是變‘東西’為‘西東’,以求協韻。
    所以《詩經》中《東山篇》雲:‘製彼裳衣,勿士行枚。’衣裳倒為裳衣,因為衣字古韻和枚字押韻,和士女倒為女士是一樣的。”
    君子萬年,景命有仆。其仆維何,釐爾女士。
    “君子壽萬萬年,天命賜予好女子”,但難道隻有士女才是好女子嗎......
    陳青珊悶悶地想。
    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她才鼓起勇氣,找到一個古注,試圖反對王揚把“女士”當作“士女”的解釋,而是女子有“士行者”都應該是以配君子的“士女”,結果剛掙巴了一下,就被王揚“有理有據”地拍在沙灘上了......
    有點鬱悶。
    “對了。”王揚放下書,看向陳青珊:“小珊,你幫我個忙,我準備和柳憕合夥,建一家貨棧,專門和蠻部做生意......”
    王揚給陳青珊大致講了一下商業規劃,然後道:“我隻能湊到二百七十萬,還差三十萬——”
    “好。”
    陳青珊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應下。
    王揚怔了一下,補充道:
    “這三十萬你相當於入股,就等同於你跟我們一起辦貨棧,柳憕出三百萬,我出二百七十萬,你出三十萬,貨棧每年的利潤你也跟著分利——”
    “我不要利。”
    “你必須要,不然我沒錢還你——”
    “不用還。”
    “......你每年要分利,這樣我才不用還——”
    “不要分利你也不用還。”陳青珊看著王揚眼睛。
    王揚有點不會了,揮了一下手,虛張聲勢道:
    “......總總之你聽我的,這三十萬就投到貨棧裏,每年一起分錢。”
    “好。”陳青珊鳳眸不移。
    王揚則低下頭看書,帳內一時無聲。
    王揚其實不缺那三十萬,他是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這個生意可以作為陳青珊的保障。
    以陳青珊的性格,他直接給她錢她一定不要,雖然有謝星涵在,小珊隻要不報仇,便可保無虞,但小珊也不好靠小涵接濟生活,當然,以小珊的家底和花銷習慣也不遠至於如此,但小珊沒有進項,人生又那麽長,總不能靠那點家底吃一輩子。
    所以他假借錢不夠的名義,讓她參與到生意中。陳青珊現在隻能算是小富,上次以為王揚要買莊園,小珊報過她的家底,一共四十多萬加一套宅子,其中還包括焦正那三十萬。
    入股貨棧之後,年年都有分紅,這樣小珊就有了穩定進項。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掛了,那另外兩個股東(除了柳憕之外,王揚準備還加一名技術股東,給此人幹股,隻是現在沒對柳憕說而已)看在自己麵子上,也能對小珊照顧一二,那位股東應該會的,至於柳憕,先不說他道德如何,但如果他認為我王揚死了就可以欺負我的人了,那就太小瞧我了。我會留好後手再寄......
    呸呸呸!什麽寄!君子萬年,我才不寄呢!
    靠,怎麽有點像立flag......
    重新說:我才不寄,又或者,我一定會寄!
    王揚在心中同時立了相反的flag,這樣flag就處於實現與不實現的量子態,這就是薛定諤的flag!嗯,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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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關於陳青珊的家底見第187章《晝雨臨窗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