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主城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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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現在‘安五’麵前的,是一位和尚。
    他看起來年紀不大,長相俊秀,一身僧袍打滿了各種顏色的補丁,腳踩草鞋,說話時更是雙手合十循規蹈矩,看起來就像是從小住在寺院的懵懂小和尚。
    「慈濟院?」
    「就在那邊。」年輕和尚指著安國寺後麵,「我正要回去,你要一起來嗎?不過隻剩下大通鋪有位置,你要跟其他人一起住。」
    「還有單人房間?」
    「有的,畢竟女子或者某些病人不太方便跟別人一起住……你餓了嗎?如果還沒吃飯,現在過去可能還有一點剩飯剩菜。」
    宴青沒有多少戒備就跟著和尚走了,一來這是小號,二來長安城內他也不覺得會有人能害自己。和尚很是健談,自報家門:「小僧法號本智,在安國寺雜役院修行,也就是打雜……不過在安國寺打雜可是好事,不像武僧院還得從早到晚練武,沒那麽辛苦……」
    「而且雜役院還可以到慈濟院輪班,每旬都可以出來三天……對了,施主叫什麽名字?」
    「安五。」
    「安五,這裏就是慈濟院,你看很近吧。」
    本智帶著‘安五’走到一處大宅前,門匾上寫著‘慈濟院’,打開門進去就聞到一股很濃的藥味,幾十個藥壺在煲藥,旁邊的大房間躺著數十個病人。
    「這裏是病人區,你若是身體不適白天可以來這邊,懸壺院的師兄師弟會從縣裏過來義診。」
    「縣裏?」
    「安國寺在外麵縣裏還有更大的寺廟,畢竟城裏土地珍貴,安國寺除了主殿就沒多少地方安置僧眾了。要吃飯嗎?」
    「不用。」宴青心想我倉庫裏還有幾十根烤羊腿呢。
    「這座慈濟院是長安許多善丈人翁出資搭建,安國寺隻是負責管理。雖說不收錢,但除非是病重或者特殊情況,最多七天我們就會勸離。如果沒有去處,白天也會有人來慈濟院招佃農小工,這裏是不會養閑人的……」
    「雖然說城裏有佛祖保佑,普通人刀劍不傷水火難侵,但是摸摸碰碰是允許的,你睡覺時最好屁股對著牆壁……哎,有時候連我們這種出家人都難免遇到那種渾人。」
    佛祖保佑可還行,不過倒也正常,連副本怪物都說成妖魔,那不許互相傷害的安全區自然是各路神佛的神跡了。
    走著走著本智打開旁邊一個隔門,裏麵放置著許多打掃用具,顯然是雜物房。雜物房最裏麵有一個大水桶,本智走到水桶一邊招呼道:「施主過來搭把手,把這個桶抬到井邊,澄因師叔吩咐我的事差點就忘了。」
    這種小忙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安五’走到水桶另一側,準備用力一起抬。
    「站穩了哦。」
    本智小和尚說這話時並沒有抬水桶,而是伸手抓住旁邊一根垂下來的麻繩。
    啪。
    ‘安五’所在的木板突然下陷露出洞口,宴青來不及也沒辦法阻止‘安五’掉下去。隻見‘安五’像滑滑梯一樣一路往下,經過將近二十秒的滑落才啪的一聲落到一堆稻草上。
    雖說一路上有緩衝斜坡,但‘安五’的血量還是不可避免掉了十分之一。宴青心裏有了一絲明悟——長安城可防止互相傷害,但沒有禁止掉落傷害。同理可得,在長安城跳樓肯定也會死。
    「嗬,這麽晚還來新人?」
    ‘安五’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地下牢房,隻有燭火作為光源,黑魆魆的鐵欄杆矗立在堅硬的青石上。牢房外坐著兩個高大壯實的光頭和尚,相貌上倒還算端正,隻是眼裏看不出任何慈悲,看向‘安五’的眼神就像是農民在注視自家養的雞鴨。
    「善哉,唇紅齒白,皮膚白皙,手腳麻利,倒是極好的苗子。」
    「就是看起來是窮苦出身,還得先培訓一頓時間,泥腿子可賣不上價」
    「這個不難,最後終究是看長相的,長得醜就算是宰相之女又如何?長得美說是世家公子才會有人信。」
    牢房裏除了‘安五’這個新來的,還有十幾個人,有男有女也有幼童,但無一例外都是長相姣好,其中不少衣著華貴一看就是大戶出身,但他們無一例外都病懨懨地躺在地上,牢房角落有幾個恭桶,但地上也不乏汙物,幸好遊戲機不能聞氣味,不然宴青今晚肯定吃不下宵夜。
    然而牢房這麽多人,外麵的兩名武僧卻毫無忌憚地討論怎麽將他們賣出高價,可見他們對這個牢房以及整個交易鏈條很有信心,就算日後他們這些人出去了也沒有一絲一毫報複的可能。
    但宴青還是有許多不理解的細節。
    「慈濟院是你們專門拐人的地方?慈濟院裏麵的老弱病殘也是假的?」
    武僧雙手合十,露出莊嚴寶相的笑容。
    「我佛慈悲,出家人救濟世人是理所應當,慈濟院自然是真的,倘若有老弱婦孺來慈濟院,安國寺自然會盡力照顧。至於施粥送炭,修橋補路,安國寺更是年年不落,善名傳播四方。」
    「正因如此,倘若有人汙蔑家人去安國寺上香後失蹤,從民間到官府都絕無人會容忍這種悖逆之輩汙蔑安國寺的百年名譽。」
    武僧說這話並不單單是說給‘安五’,更是說過其他人聽。若是真按他所說,那麽牢房裏這些受害人就不可能等來外界援助。
    似乎是感覺到‘安五’出乎意料的冷靜,武僧看了他幾眼警告道:「老老實實待著,不管你說什麽都得在這裏餓幾天,但你要是給我們找麻煩,就別怪我們給你找點苦頭了。」
    還真是饑餓。
    看到牢房裏這些連坐起來都沒力氣,餓得臉頰瘦削的人,宴青就猜到他們怎麽在安全區的限製下謀害別人——先把人騙到牢房這種無法逃脫的地方,然後就餓著他們,餓到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之後,這些受害者自然就成砧板上的肉了。
    不過宴青以為這裏隻是餓人的地方,真正‘培訓’的地點應該是在長安城外的寺廟裏,畢竟沒有安全區就可以上各種手段了。但聽武僧這個說法,難道即便是安全區他們也有法子傷害別人?
    於是乎宴青裝出一副極其囂張的樣子:「來啊,我就看孫子們怎麽給爺爺找苦頭。長安城可是天神庇佑,你們能奈爺爺我怎麽樣?」
    武僧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冷笑一聲,走到旁邊打開地上一個黑罐,從裏麵舀出一勺油倒在碗裏,然後靠近蠟燭,碗裏的黑油頓時燃起熊熊烈焰。
    火攻?
    「來啊,玩火就能嚇到你爺爺了?」宴青根本不怕,甚至控製‘安五’走到欄杆往外伸手:「有種就燒一下你爺爺。」
    宴青才不信安全區會有這麽大的漏洞,要是有的話這算個屁安全區,隻要玩火就能互相傷害,那不是一個火焰信使就能屠光主城?而且牢房裏是‘安五’,如果宴青賭錯了……那就賭錯唄。
    然而武僧卻慢條斯理地解說起來:「正常來說,火焰是燒不到別人的,甚至倒出來就會熄滅。」
    隻見武僧往牢房裏一潑,燃燒著的黑油落到地上瞬間熄滅,隻剩下黑黝黝的油跡。
    「佛祖庇護下,長安的火焰不能燒外物,不能燒別人,唯有大覺悟者大智慧者大圓滿者才能明白佛祖的真意,知曉火焰對世人的意義——」
    隻見武僧從旁邊雜物裏隨手拿起一件衣服,似乎是別人留下來的舊衣服。他將衣服當成布條纏在手上,再將整碗燒著的黑油倒在布條上!
    熊!
    「熊熊聖火,焚我殘軀!」
    武僧舉起燃燒著的右手,衝過來抓住‘安五’伸出欄杆的手。哪怕‘安五’立刻退回去,但還是被燒了好幾滴血,甚至沾上幾滴黑油燒到手上,得在地上翻滾才能熄滅!
    「臭小子,還敢硬氣嘛?」
    武僧冷笑一聲將布條扔到地上,布條居然還在燃燒,並不像之前那碗黑油立刻熄滅。
    宴青立刻猜出其中原理:燒別人或者燒建築都會觸發安全區的規則,要麽無效要麽滅火。
    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燒自己。
    安全區隻禁止對別人造成傷害,但沒有禁止自己傷害自己。而當自己燃燒起來後,安全區對火焰的判定就失效了,可以正常對別人和環境造成傷害。
    真虧他們居然能找出這種漏洞。
    但就憑這些可沒法讓宴青認慫,他後退到稻草上招手:「來,我看你們敢不敢將這裏全燒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為嫌我們?我們有的是辦法治你這種賤骨頭。」
    武僧從牆壁上拿下一根大蠟燭,他耐心地等待片刻,等到燭淚快要掉下來的時候,他用力一甩,一滴燭淚就飛向‘安五’。
    宴青自然不會傻兮兮站在那不動,連續閃避幾次,忽然聽到後麵傳來一下慘叫。他轉頭一看,發現是有滴燭淚落到旁邊一個小姑娘身上,疼得她整個人都蜷縮起來,試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也正因為這下轉身,‘安五’挨了好幾發燭淚,但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血量更是一滴沒少。
    「哦?這都能忍著?」
    武僧似乎有些驚訝,放下蠟燭:「那就等你囂張幾天,等你餓得動不了,到時候我將你全身淋遍燭淚,看你是不是真這麽能忍。」
    燭淚雖然沒有傷害,但卻能讓人感覺疼痛嗎……
    大概是因為燭淚是掉下來的飛行物,並非別人造成的直接傷害,所以遊戲係統裏燭淚應該是被識別為‘環境互動物’,簡而言之就是上了安全區的‘白名單’,所以人會被燭淚燙疼,算是一個小漏洞。
    類似的漏洞應該不多,像「無傷微痛」+「飛行物」如此苛刻的條件也就燭淚符合。
    不過光是能造成傷害的‘自殘火攻’和僅能造成痛感的‘飛濺燭淚’這兩招,就看得出安國寺或者說這裏的人,已經將安全區各種漏洞都研究透徹了。
    宴青瞥了一眼外麵大廳唯一的出口:「你遲早會打開牢門,我一定會逃出去的,到時候你根本攔不住我。」
    「逃?外麵就是安國寺,你怎麽逃?」武僧坐下來繼續吃花生米喝酒:「就算你們能出得了這個牢房,但我隻需要按一下鈴外麵安國寺就會立刻封鎖堵門,你怎麽逃?我們都不用動手隻需要堵住路,你就過都過不去了!」
    「我勸你們這些人最好乖乖聽話,真逼急了……」武僧神色一冷:「這裏十幾罐火油,夠將你們燒成灰了。」
    宴青裝作刺頭再試探幾句,基本了解這裏的大概地形。
    這座地下牢房跟安國寺和慈濟院互通,其中慈濟院隻有一個往下的滑落通道,基本不可能爬上去;通往安國寺的通道比較狹窄,兩個武僧就能將樓梯口堵住,而且上麵就是安國寺主殿,這群禿驢自然不可能乖乖放受害者跑路。
    其實這次還真是宴青捏臉的鍋,假如他捏一個13氣血的壯漢,根本不會被騙到陷阱裏,也就是13靈巧的矮個子青年恰好是世俗意義中的美少年,符合和尚們的狩獵要求。
    不過安國寺這些人明明可以在長安外麵用武力捕獵人口,為什麽非要在長安城內大費周章設下陷阱來抓人?無論風險還是時間成本都遠高於長安外麵啊。
    宴青問了好幾次武僧都懶得搭理他,直到武僧不耐煩了,才透露出一點口風:「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別以為神佛會保佑你,即便是在長安城,像你這種人也隻能乖乖當一條狗!」
    長安城!
    宴青看著牢房裏這些大家閨秀名門少爺,隱隱捕捉到真相。假如不是長安城,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敢獨自出門嗎?會中這種簡單的陷阱叫天不應叫天不靈嗎?
    不會!
    正因為相信長安城的庇護,這些沒法保護自己的人才會淪落到這裏。那麽反過來說,對於某些‘能保護自己的人’來說,長安城是不是跟牢房差不多?
    他們本可以肆意妄為,卻被安全區的規則束縛,甚至無法懲罰別人。
    難怪長安縣比長安城繁華這麽多,怕不是許多有權有勢的人都寧願住在外麵,也不願待在處處受限的主城裏。
    而既然有規則存在,那麽突破規則自然就會成為一種樂趣。就像在地上洗澡和在飛機上洗澡,雖然兩者都是洗澡,但後者顯然更奢華更令人羨慕。
    拐賣人口隻是表象,安國寺真正販賣的,是‘踐踏規則’帶來的快感。換一個更容易理解的遊戲術語,就是開掛——你無法違反規則傷害我,我卻可以鑽漏洞傷害你,隻要是存在PVP的遊戲,就有人會追求這種一麵倒碾壓的快感。
    而且獵物身份越高越好,畢竟他們的顧客在外麵肯定仆人無數,早就膩了欺負泥腿子,隻有身份高貴的獵物才能激發顧客們的興趣。
    了解真相後,宴青現在能做什麽呢?
    簡單的思索後,宴青給‘安五’設置一些演變指令,然後退出賬號,登錄‘安六’。
    小巷裏,四個坐在地上休息的少年裏,其中一人緩緩站起來。他扭了扭脖子,轉頭看向看向慈濟院的方向。
    遊戲報仇,從早到晚。
    第一步,先去對付那個居然敢騙我的本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