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以糧馭民,無懼魑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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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酈府之中,送走皇帝後的阿提拉,獨自回到房中,卸下臉上的恭順與從容,眉頭緊緊鎖起。
今夜劉盈那看似隨意的一問,如同一聲警鍾,在他耳邊敲響。他意識到,自己的某些習慣,可能已經引起了這位精明皇帝的注意。
“看來,必須更加小心了……”
阿提拉看著銅鏡中自己那張經過精心修飾、盡可能淡化匈奴特征的臉龐,眼神變得無比深邃和冰冷。
長安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未來的路,步步驚心。
他拿起那把特製的、鋒利無比的小刀,開始每日例行的剃麵。
刀鋒刮過皮膚,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他知道,自己必須將這層偽裝維持得完美無瑕,直到……達成最終的目標。
無論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那遠在漠北的匈奴帝國,他都已經沒有退路。
未央宮與酈府,皇帝與偽裝者,一場無聲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那五位功侯,或許早已將那次不愉快的會麵拋諸腦後,卻不知他們無意中,成為了推動這場暗流洶湧的戲劇的關鍵角色。
阿提拉的憂心忡忡,看似是白操心,卻陰差陽錯地,將他推上了一條更為波瀾壯闊,也更為危險的道路。
——
未央宮的溫室殿內,炭火盆驅散了初春的寒意,卻驅不散劉盈眉宇間那絲凝重的思慮。
酈府夜宴後,那個名為“穆沙”的西域才子,其身上種種不合常理的細節,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一圈圈疑慮的漣漪。
然而,劉盈深知,為君者,最忌在無確鑿證據時打草驚蛇。憤怒和猜疑若形於色,隻會讓潛在的敵人隱藏得更深,甚至狗急跳牆。
他將那份對“穆沙”的審視深深埋藏起來,目光投向了更為宏大和根本的圖景——天下的糧倉。
“民以食為天。”
劉盈喃喃自語,指尖劃過攤在禦案上的大漢疆域圖,目光掠過關中平原、齊魯沃野、江淮水鄉,最終停留在那些新近歸附、土地相對貧瘠的邊郡。
“隻要百姓倉廩實,衣食足,則知榮辱,安現狀。屆時,任憑背後有何等魑魅魍魎煽風點火,欲掀起民變,也不過是癡人說夢。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能成何氣候?”
他清楚地認識到,一切陰謀與動蕩的土壤,往往源於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無法得到滿足。
鞏固統治最堅實的力量,並非源於未央宮的高牆和繡衣使者的利刃,而是來自於田野間沉甸甸的禾穗和百姓家中升起的嫋嫋炊煙。
於是,在接下來的朝會與政令中,劉盈將絕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促進農業生產之上。
他並非空談,而是憑借著超越時代的見識,推行了一係列切實有效的措施。
盡管,劉盈必須將其包裝成“古聖先賢的智慧”或“格物致知的心得”。
他下令大司農衙門廣泛搜集各地農諺和耕作經驗,編撰更為詳盡的《農政輯要》,並命工匠依圖大量製作他“設計”的曲轅犁、耬車等改良農具,由官府貸予或低價售與貧苦農戶。
他重視水利,不僅撥出專款整修鄭國渠、白渠等舊有工程,更鼓勵各郡縣因地製宜,開鑿陂塘,修築水門,並提出了初步的“輪作套種”、“綠肥養地”等概念,令精通農事的老臣也嘖嘖稱奇。
“陛下近日於農事一道,可謂嘔心瀝血。”
丞相曹參在一次私下奏對時感歎道。
劉盈淡然一笑:“丞相,江山社稷,根基在民。民之根本,在於溫飽。將此根基打牢,則朝堂上些許風雨,邊疆些微波瀾,又何足道哉?”
他語帶雙關,目光深邃。
他在用這種看似“埋頭種田”的方式,構建一道最堅固的防線,不僅防範外敵,更防範內部可能滋生的蠹蟲與野心家。
與此同時,在酈府之中,阿提拉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長安氛圍的微妙變化。
皇帝似乎並未特別關注他,這讓他稍稍鬆了口氣,但那種無處不在的、屬於強大帝國的秩序感和劉盈沉穩如山的統治風格,讓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像一頭被困在華麗牢籠中的孤狼,必須盡快找到突破口。
一日,酈商看著正在書房讀書的女婿,忽然注意到他唇上頜下蓄起了短須,雖修剪整齊,但與之前每日淨麵、力求光潔的模樣大相徑庭。
他不由納悶問道:“賢婿,往日見你極重儀容,每日必淨麵修容,如今為何蓄須了?”
阿提拉心中早有準備,放下手中竹簡,從容答道:“嶽父大人明鑒。小婿昔日在家鄉,隨性而為,讓嶽父見笑了。如今既入漢土,為漢臣,自當入鄉隨俗。觀朝中諸位大人,乃至市井士人,多蓄須以顯威儀莊重,小婿既決心紮根於此,便當效仿,以示與大漢風俗融合之心。”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解釋了改變,又再次強調了“歸化”的誠意。
酈商聞言,老懷大慰,撫須笑道:“好,好!入鄉隨俗,正該如此!賢婿能這般想,老夫甚是欣慰。”
他越發覺得這個女婿懂事、上進,是可造之材。
然而,阿提拉的“上進”遠不止於此。
過了幾日,他尋了個機會,鄭重地向酈商提出:“嶽父大人,小婿蒙陛下不棄,授以翰林待詔之職,常伴聖駕左右,研讀經史,本是無上榮光。然小婿每每思及嶽丈當年隨高皇帝披堅執銳、平定天下之赫赫功勳,便覺胸中熱血難平。書生筆墨,雖可治國,然終不及沙場建功,護國安邦來得痛快!小婿……小婿鬥膽,願效仿嶽丈,棄筆從戎,為我大漢開疆拓土,鎮守邊陲,縱馬革裹屍,亦在所不惜!”
這一番“肺腑之言”,說得慷慨激昂,充滿了對軍功的向往和對酈商的敬仰。
其背後,阿提拉的真實算計卻冰冷如鐵:其一,翰林待詔雖近天子,但終究是文職,晉升緩慢且難掌實權。
而從軍,尤其是在邊境立下軍功,是漢朝最快、最有效的晉升途徑之一。
其二,也是最關鍵的,他急需離開長安這個權力中心。
劉盈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讓他如芒在背。
遠離天子腳下,他才能擺脫監視,獲得更大的活動自由,甚至……有機會接觸並掌控一定的軍權。
酈商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
他一生戎馬,最引以為傲的便是軍功,內心深處,未嚐不覺得文官終究少了些男兒血性。
如今見自己選中的女婿竟有如此雄心壯誌,欲繼承自己的衣缽,怎能不欣喜若狂?
“好!好男兒誌在四方!”
酈商拍案而起,激動得在廳中踱步,“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穆沙,你有此誌氣,遠勝那些隻知皓首窮經的腐儒!”
他沉吟片刻,道:“如今涼州初定,廣袤千裏,羌、氐諸部雖表麵臣服,然其心難測,正是用兵之地,亦是立功之機!你若願往,老夫便豁出這張老臉,向陛下舉薦,予你一軍之職,前往涼州曆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