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外交初臨,風雲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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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銅獸香爐騰起嫋嫋青煙,顧念之撫平朝服上繡著的九尾鸞鳳暗紋。
殿外傳來十二道淨鞭聲,金國使團猩紅披風掃過漢白玉台階時,她瞥見禮部尚書周大人額角滲出的冷汗。
“我金國以鷹為尊,凡謁見者需解劍叩首。“金國王使完顏術將彎刀橫在案前,刀鞘鑲嵌的綠鬆石映得他鷹鉤鼻泛著冷光,“不知貴國太子妃,可願行這五體投地之禮?“
禮部尚書急得直抖袖袍:“《周禮》有雲,諸侯覲見當行三揖三讓......“
“周大人。“顧念之輕叩青玉鎮紙,腕間翡翠鐲撞出清響。
她望著使團腰間懸掛的狼牙符,忽而想起三年前在漠北見過的馴鷹人——那些盤旋的蒼鷹,總要先俯衝再振翅。
朱唇輕啟時,滿殿金絲楠木梁都成了她的琴弦:“聽聞貴國馴鷹,必得讓幼鷹先跌落懸崖?“她緩步走下丹墀,繡鞋踏碎窗欞漏下的光影,“正如這五體投地之禮,原是要貴人先低到塵埃裏,才能如雄鷹直衝雲霄?“
完顏術瞳孔猛地收縮。
他分明看見這女子廣袖翻飛間,竟將金國秘傳的馴鷹古訓化作繞指柔。
禮部尚書剛要開口,卻被太子楚炎一個眼風定在原地。
“取本宮的玄鐵劍來。“楚炎指尖劃過劍鞘上盤繞的螭龍紋,劍穗珊瑚珠掃過顧念之的掌心,“既然要解劍——“他將兵刃重重壓在完顏術肩頭,“不如請王使與本宮共演一出''蒼鷹負劍''?“
朝臣們倒吸冷氣。
按金國祖製,唯有儲君能佩戴玄鐵劍。
完顏術臉色青白交替,忽然撫掌大笑:“好個''蒼鷹負劍''!
隻是不知太子妃要如何解這第二題?“他擊掌三聲,隨從抬上裹著黑緞的物件。
緞布滑落的瞬間,禮部侍郎碰翻了茶盞。
青銅饕餮鼎中,九顆血淋淋的狼首齜著獠牙。
完顏術指尖蘸著鮮血,在案上畫出扭曲的圖騰:“金國以戰止戰,想請貴國用這九狼鼎......“
“用鬆煙墨拓印圖騰,再以朱砂描紅如何?“顧念之已執起狼毫筆。
筆尖點在狼目時,她突然轉頭對鴻臚寺卿輕笑:“聽聞大人收藏著前朝《百獸圖》?
勞煩取來與王使共賞。“
楚炎接過內侍呈上的畫卷,指尖擦過她微涼的指尖。
當《百獸圖》展開到狼群篇章,顧念之筆下的朱砂竟與古畫上的狩獵圖嚴絲合縫。
完顏術盯著畫中彎弓搭箭的先祖,喉結重重滾動。
“原來貴國先祖射狼時,用的是我中原製式的角弓。“顧念之將拓片覆在畫上,狼首與箭簇恰好重合,“不如將這鼎與畫同置太廟,也好叫後人知道——“她轉身時鳳釵流蘇掃過楚炎袖口的龍紋,“金戈鐵馬終要化作筆墨春秋。“
朝堂靜得能聽見香灰墜落的聲響。
工部尚書突然出列:“臣記得庫中有批西域進貢的孔雀石,用來鑲嵌狼目再合適不過!“戶部尚書緊接著奏道:“可命將作監打造水晶罩,既護鼎又顯莊重。“
完顏術盯著案上逐漸幹涸的血跡,忽然將彎刀收入鞘中。
他行了個標準的中原揖禮:“太子妃可知,金國還有第三道考驗?“
暮色透過三十六扇琉璃窗,在顧念之衣袂鋪開斑斕光影。
她望向殿外漸次亮起的宮燈,袖中手指悄悄勾住楚炎垂落的綬帶:“王使可聽過中原的河燈?
今夜恰逢上元節,不如將難題寫在燈上——“
“若燈飄過護城河不滅,便算貴國吉兆?“完顏術話未說完便僵住。
順著顧念之的目光望去,朱雀大街上萬千盞蓮花燈正順流而下,每盞燈罩都繪著不同的吉祥紋。
楚炎突然執起她的手,龍紋扳指硌得她指節生疼:“這些燈芯摻了漠北進貢的駝絨,可燃三天三夜。“他說話時氣息拂過她耳畔的東珠,“正如孤與太子妃,最擅將死局走成活棋。“
當第一盞河燈飄出城門時,顧念之看見幾位閣老正對著禮部尚書耳語。
周大人攥著笏板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掃過她腰間太子玉令時,竟露出當年在顧府祠堂見過的陰鷙神色。
夜風卷著河燈上的謎題掠過飛簷,那些墨跡未幹的“禮“字,正飄向六部衙署鱗次櫛比的青灰屋脊。
銅鶴燈台爆開一朵燈花,顧念之捏著朱筆的指尖微微發顫。
奏折上“牝雞司晨“四個字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墨跡暈染處依稀能看見禮部特有的青麟箋紋路。
“娘娘,鴻臚寺又送來二十封聯名書。“侍女捧著鎏金漆盤跪在簾外,盤中雪浪箋堆得搖搖欲墜。
昨夜飄進太常寺的河燈,此刻正在朱雀橋下化作片片灰燼。
楚炎解下玄色大氅罩在她肩頭,龍涎香混著鬆煙墨的氣息掠過鼻尖:“禦史台那幫老頑固,連漠北駝絨能續燈火的典故都要挑剔。“他指尖撫過奏折上暗紋,突然冷笑道:“青麟箋摻了西域紫膠,遇熱會泛紅——周尚書倒是舍得下本錢。“
殿外忽有馬蹄聲破開暮色。
顧念之推開雕花窗,望見十二匹棗紅馬踏著宮道青磚疾馳而來,馬鞍上金國狼旗獵獵作響。
完顏術的玄鐵護甲映著殘陽,卻在經過六部衙署時突然勒馬,任由馬蹄將滿地“禮“字燈灰踏成齏粉。
“第三道考驗,要請太子妃解這九連環。“完顏術展開羊皮卷,十八顆狼牙綴成的骨鏈叮當作響。
他故意將骨鏈垂在青銅鼎邊緣,“金國勇士出征前,需由大祭司用鮮血浸透戰甲上的狼牙。“
顧念之輕觸最中央的獠牙,忽然嗅到淡淡的曼陀羅氣息。
三年前在奴隸營替傷兵剜箭簇時,她曾見過北疆巫醫用這種毒麻痹傷員——狼牙表麵的釉質,分明是被藥汁浸泡過。
“取本宮的銀針來。“她轉身時鳳尾裙裾掃過楚炎懸在腰間的螭紋玉玨,“聽聞金國兒郎最重信諾,王使可敢與本宮賭一局?“銀針紮入狼牙孔洞的刹那,幾滴暗紅液體順著金絲楠木案紋路蜿蜒成蛇形。
完顏術按住彎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太子妃這是何意?“
“狼牙浸過曼陀羅汁,觸碰者三日之內目不能視。“顧念之將染毒的銀針擲入香爐,青煙頓時化作詭異的靛藍色,“王使莫不是忘了,金國大祭司上月剛用此法處置叛徒?“她說著展開袖中密報,朱砂批注的“目盲之刑“四字刺得完顏術瞳孔驟縮。
朝臣們的抽氣聲中,楚炎忽然擊掌三聲。
八名玄甲衛抬著鑲滿銅釘的柏木箱魚貫而入,箱蓋開啟時,九尊琉璃狼首在暮色中泛起血光。
“這些狼牙雕件,用的是南詔進貢的緬玉。“楚炎執起顧念之的手按在狼目上,冰涼觸感激得她腕間翡翠鐲輕顫,“孤命司珍局連夜改製,王使不妨試試——“他指尖發力,狼牙竟哢嚓一聲嵌進青銅鼎紋路,“看這死物能否認主?“
完顏術的彎刀哐當落地。
他分明看見緬玉狼牙在觸碰鼎身的瞬間,將三足鼎足上的狩獵圖補全成完整的狼群奔襲圖。
這是金國皇庭失傳百年的“蒼狼逐日“圖騰,此刻竟在中原人的朝堂重現。
“王使可聽說過前朝玉匠陸子岡?“顧念之將骨鏈拋向空中,十八顆狼牙恰巧掛在琉璃狼首的獠牙間,“他雕的九龍杯,斟酒時能看到雲紋流動。“她突然端起茶盞潑向青銅鼎,水流過緬玉狼牙時,鼎身竟浮現出金文記載的盟誓之禮。
禮部尚書周大人踉蹌著撲到鼎前,官帽歪斜也渾然不覺:“這...這是《禹貢》裏說的血盟儀軌!“
“所以第三禮不該是解連環,而是鑄同心。“顧念之接過楚炎遞來的玄鐵匕首,在掌心劃出血痕。
鮮血滴入鼎中時,九尊狼首同時轉向完顏術,琉璃眼珠在暮色中燃起赤色焰光。
金國使團齊刷刷單膝跪地,骨鏈墜地的聲響驚飛簷下棲鴿。
完顏術盯著自己映在血水中的倒影,忽然抽出佩刀割斷一縷頭發:“金國願與中原永結...“他話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釘住顧念之突然收攏的袖口。
半幅繡著雪蓮紋的鮫綃帕從她袖中滑落,帕角銀線勾出的月牙痕,正與完顏術懷中密信的蠟封圖騰如出一轍。
暮鼓恰在此時震響,驚得飛簷脊獸口中的銅鈴嗡嗡顫動。
顧念之彎腰拾起帕子時,聽見楚炎在她耳畔低語:“銀國的雪山駒,昨夜過了玉門關。“
宮燈驟亮。
萬千燭火映著琉璃窗上的冰裂紋,將顧念之拖在地上的影子割裂成鋒利的棱角。
她望見完顏術正在偷偷摩挲腰間新換的犀角佩——那分明是西域商人最愛用的藏毒容器。
“明日盟約大典,本宮備好了天山雪水煮茶。“她突然抬高聲音,滿意地看著使團中那個戴銀鼠皮帽的隨從渾身一顫,“畢竟...“翡翠鐲磕在青銅鼎上發出清越回響,“雪水最能照清魑魅魍魎。“
當最後一縷餘暉湮滅在宮牆外,顧念之倚著朱漆廊柱輕揉太陽穴。
晚風送來六部衙門飄出的碎紙屑,那些被撕碎的聯名書正化作雪片,落在朱雀大街新到的西域商隊駝鈴上。
楚炎將暖手爐塞進她掌心時,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她腕間紅痕:“禮部剛呈上各國使團名單。“他語氣平淡,但龍紋扳指磕在玉玨上的脆響泄露了情緒,“銀國送來的雪山參,用的是七重纏枝紋錦盒。“
顧念之猛地攥緊爐套上繡的忍冬紋。
七重纏枝是銀國皇室的葬儀紋樣,三年前她被困在顧府地牢時,曾在那位“病逝“的二姨娘棺槨上見過同樣的圖案。
宮牆外忽然傳來異域腔調的吆喝聲,十二盞描金燈籠照亮了長街盡頭。
鑲滿綠鬆石的馬車輪轂碾過青磚縫隙,留下深深淺淺的月牙痕,恍若誰在夜色中咬下的齒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