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家率眾前來鹹陽的時候。

    山巔之上。

    衛莊和蓋聶的交談，也到了尾聲。

    蓋聶淡淡地道。

    “怎麽做。”

    衛莊環抱雙臂，眼裏閃過一絲快意，淡淡道。

    “神鬼大世將臨，東皇太一圖謀不軌。”

    “師兄既然和我所求一致，那麽，自然是助那位天師一臂之力。”

    “尋些‘投名狀’。”

    蓋聶點了點頭，沒有一絲對於相助大秦的抗拒。

    他本來就是為此，才來找衛莊的。

    隨後他道。

    “小莊，你已經有線索了？”

    衛莊嘴角勾起。

    終於，在時隔多年之後，他和師兄的位置，完成了互換。

    “我已下令白鳳他們，晝夜監控鹹陽周遭。”

    “隻要陰陽家的老鼠出現。”

    “就逃不過我的眼睛。”

    “隻不過，師兄，你知道的，神位稀少，想要在羅天大醮時，拿出足夠份量的功勳。”

    “必然是要辛苦一些的。”

    蓋聶沉默了片刻，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

    沒有言語。

    隨後二人下山，衛莊極其順手的，開始將蓋聶納入了流沙的監控體係當中。

    當夜色籠罩大地。

    蓋聶走進了流沙的臨時營地。

    他看著高坐的衛莊，將地圖遞出，其上大量偏僻，不易被察覺的山林、穀地、廢棄驛道上，都被他畫上了紅圈。

    衛莊順手接過。

    看了一眼後，淡淡道。

    “影密衛號稱無孔不入，我看也不過如此。”

    “如此之多的地方，都未排查到，若是陰陽家真在此地留下痕跡，恐怕早已被他們錯過了。”

    “師兄今天，當真是辛苦了。”

    蓋聶沒有接衛莊嘲諷影密衛的話茬，而是手指向了地圖的一處道。

    “此處，有許多痕跡較新，當是最近才被獵戶開發而出的小道。”

    “以我看，我們或許可以模擬這些獵戶的思維，專門尋找，這種有可能被開辟出來的小道，進行監控。”

    “畢竟陰陽家若是想來羅天大醮，必然不會走大道。”

    衛莊看著眼前，當牛做馬，任勞任怨的蓋聶，嘴角會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帶著複雜意味的弧度。

    師兄啊師兄，我總算等來了今天。

    這種感覺……

    嘖嘖，真是該死的，讓人爽得不行！

    曾幾何時，他總是追逐著這位師哥的背影，渴望超越，渴望證明。

    而如今，在這場席卷天下的變革麵前，似乎一切都顛倒了過來，是他衛莊，率先洞悉了先機，主動尋求著在這新時代立足的可能。

    而一向以“正道”自居的師兄，在現實麵前，不得不跟隨他的腳步。

    這種無聲的掌控感，讓衛莊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幾乎要衝淡尋找“投名狀”的急迫。

    當然，他並未將這份快意表露得太過明顯。

    眼下，找到陰陽家的蹤跡，拿到那份足夠分量的“投名狀”，才是重中之重。

    那位天師大人，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那句“神位當許給為人道出力之輩”，看似給了機會，實則門檻高得很。

    沒有足夠的價值，休想上“封神榜”！

    念頭微轉。

    衛莊平靜開口道。

    “師兄所言不錯，接下來，就請師兄率領一部分人，專門負責監控這些地方。”

    “萬萬不可讓陰陽家那些老鼠竄出。”

    蓋聶沉默的點了點頭。

    這種無聲的配合，在這對曾是宿敵的師兄弟之間。

    有些詭異。

    突然。

    咻——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羽毛般，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衛莊的麵前。

    正是白鳳。

    他清冷的開口道。

    “主上。”

    “東南方向三十裏外，發現一支龐大隊伍，正向鹹陽靠近。”

    聞言，衛莊眼神一凝，沉聲道。

    “是何人？”

    “隊伍中有數尊巨大的機關造物，形似龍、雀，聲勢浩大，看旗幟徽記，應是墨家。”

    白鳳回稟道。

    墨家？

    還帶著青龍、朱雀？

    蓋聶皺起了眉頭。

    墨家不是一向與大秦對立嗎？

    此刻竟然帶著他們壓箱底的機關獸，大張旗鼓地趕往鹹陽？

    而且看這架勢，幾乎是傾巢而出！

    衛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燕丹那老家夥，難道也想通了，打算帶著整個墨家來投誠？

    動作倒是不慢。

    這天下大勢，果然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蓋聶眼神複雜。

    他想到了那位同樣固執，堅守著“非攻兼愛”的墨家巨子。

    燕丹，已經選擇向現實低頭了嗎？

    國仇家恨……

    也都能放下了嗎？

    衛莊沒有理會蓋聶的感慨，他迅速做出了決定。

    墨家此行目的不明，但在這個關鍵時刻抵達鹹陽，絕非偶然。

    必須接觸一下，探探虛實。

    或許，還能從中獲取一些關於那位天師，或是關於羅天大醮的有用信息。

    他隨即起身，下令道。

    “師兄，走吧。”

    “墨家來了，去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蓋聶壓下了心中的複雜思緒，點了點頭。

    無論前路如何，他都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認清這個早已麵目全非的世界。

    而墨家的到來，或許，就是一個契機。

    而後衛莊看向白鳳道。

    “白鳳。”

    “你繼續巡視周遭，一有異變，就立刻報知於我。”

    “喏。”

    白鳳恭聲道。

    隨即，衛莊和蓋聶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朝著東南方向疾掠而去。

    夜色如墨，山林寂靜。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崎嶇的山路上疾速穿行。

    隨著二人不斷靠近東南方，空氣中開始傳來一種沉悶而有節奏的轟鳴聲，地麵也似乎在微微震顫。

    不同於千軍萬馬奔騰的浩大，這是一種更加厚重，更加充滿了……

    機械力量感的動靜。

    兩人對視一眼，都加快了速度。

    終於，在一處視野開闊的山坡之上，他們停下了腳步，隱藏在樹影之後，目光投向了下方官道上那支正在緩緩行進的龐大隊伍。

    然後，即便是以他們二人的心性與見識，瞳孔也不由自主地，驟然收縮！

    隻見月光之下，官道之上，一條完全由金屬鑄造而成的青色巨龍，正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前行。

    那巨龍身軀之龐大，幾乎占據了整個官道，冰冷的鱗甲在月光下閃爍著懾人的寒光，龍首高昂，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騰空而起，發出震天咆哮。

    而在青龍之後，一尊同樣巨大的赤紅色機關朱雀，緊隨其後，雖然羽翼收斂，但那流線型的身軀和精密的結構，依舊散發著令人驚歎的威勢。

    青龍！

    朱雀！

    墨家耗費了數代心血，象征著其機關術最高成就的兩大聖獸。

    第一次親眼目睹兩大聖獸的衛莊和蓋聶。

    兩人具皆感受到了震撼。

    在這一瞬，他們感覺，墨家的底蘊遠遠超出了執掌霸道機關術的公輸家。

    衛莊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發現了獵物的蒼鷹，閃爍著興奮與算計的光芒。

    而蓋聶的心中，則充滿了更加複雜的情緒。

    他看著那在月光下緩緩移動的青龍與朱雀，想到了昔日墨家弟子操控它們對抗強敵時的英勇，想到了他們堅守“非攻兼愛”的執著。

    如今，這兩尊代表著墨家反抗精神的圖騰，正朝著它們曾經的敵人——

    大秦帝國的都城而去。

    目的，則是為了投誠。

    這其中的悲涼與無奈，讓他這位旁觀者，感到一陣唏噓。

    蓋聶暗歎。

    這個時代，真的沒有什麽是不可能改變的了。

    就在兩人心思各異之時，下方的墨家隊伍顯然也發現了他們的窺探。

    數道身影自隊伍中掠出，迅速占據了有利地形，警惕地望向他們所在的山坡。

    為首的，正是墨家統領高漸離與雪女。

    “什麽人？！”

    高漸離冷聲喝問，手中水寒劍已然出鞘，散發出森森寒氣。

    衛莊見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再隱藏身形。

    他與蓋聶自山坡上落下，出現在了墨家隊伍前方不遠處。

    “墨家行事，何時變得如此……招搖了？”

    衛莊的聲音帶著他特有的冰冷與嘲諷。

    “衛莊？！”

    “蓋聶先生？！”

    高漸離和雪女看清來人，皆是一驚。

    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不等他們發問，一個更加沉穩，卻帶著幾分疲憊的聲音，自青龍機關獸的頭頂傳來。

    “讓他們過來。”

    是燕丹。

    高漸離和雪女對視一眼，雖然不解，但還是收起了兵器，讓開了道路。

    衛莊毫不在意地走上前去，蓋聶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來到青龍機關獸下方，抬頭望去。

    隻見墨家巨子燕丹，依舊戴著那張玄鐵麵具，靜靜地站在龍首之上，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們二人。

    “衛莊先生，蓋聶先生。”

    “深夜到訪，不知有何指教？”

    燕丹的聲音透過麵具傳出，聽不出太多情緒。

    衛莊環抱雙臂，鯊齒劍的凶戾之氣若隱若現，冷笑道。

    “指教不敢當。”

    “隻是好奇，墨家如此興師動眾，將這青龍朱雀都搬了出來，這是要去鹹陽送一份大禮嗎？”

    他的話語，充滿了試探性的譏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燕丹並沒有動怒，也沒有辯解。

    他隻是沉默了片刻，隨即，用一種近乎平靜，卻又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決絕的語氣，直言不諱地說道。

    “不錯。”

    “燕某此行，正是要將墨家，以及這代表墨家最高技藝的機關造物，一並……”

    “獻於大秦，獻於天師大人。”

    “墨家，願投誠！”

    哪怕心裏早有預料。

    但是燕丹這番話說出後，衛莊和蓋聶還是愣住了。

    就連旁邊的高漸離、雪女等人，臉上也露出了複雜難明的神色。

    蓋聶沒想到燕丹竟然會如此……

    坦白！

    將“投誠”二字，如此輕易地說出了口！

    那個曾經寧死不屈，領導墨家頑強抵抗大秦的巨子，真的……

    徹底放棄了嗎？

    衛莊深深地看了一眼龍首上的燕丹後，緩緩道。

    “如此，便預祝墨家前程似錦了。”

    說完。

    衛莊不再停留，身形一轉，朝著鹹陽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小莊！”

    蓋聶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卻隻看到一個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

    見衛莊轉瞬消失。

    燕丹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衛莊這是立刻做出了選擇，去對那位大秦天師表忠心，隨後他看向蓋聶開口道。

    “蓋聶先生，不去向天師匯報我墨家前來的消息嗎？”

    聞言。

    蓋聶沉默了。

    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而另一邊，衛莊的速度快到了極致。

    很快，天師府那恢弘卻又帶著幾分道家清淨意味的門庭，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與白日的喧囂不同，深夜的天師府顯得格外安靜，隻有幾盞燈籠在門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門口侍立的，並非尋常護衛，而是幾名氣息內斂，眼神銳利，身著玄色勁裝的影密衛。

    衛莊並未硬闖，他在府門前數丈外停下腳步，沉聲道。

    “流沙衛莊，求見天師大人。”

    那幾名影密衛顯然是認得這位凶名赫赫的流沙之主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但並未阻攔，其中一人迅速轉身入內通報。

    片刻之後，那名影密衛返回，對著衛莊躬身道。

    “衛莊先生，天師大人有請。”

    衛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整理了一下衣袍，邁步走入了這座象征著大秦新興力量的府邸。

    府內燈火通明，裝飾雅致，卻又處處透著道家的玄妙氣息。

    在影密衛的引領下，衛莊來到了一處靜謐的書房。

    隻見秦牧正悠閑地坐在書案後，手中捧著一卷道經，似乎正看得入神，連衛莊進來，都未曾抬頭。

    “天師大人。”

    衛莊抱拳躬身，語氣雖依舊冰冷，卻比之前在城外時，多了幾分恭敬。

    秦牧這才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抬起眼眸，看向衛莊。

    道爺就知道。

    衛莊這小子，知道墨家來臨的消息後，就得來。

    沒錯。

    墨家大隊人馬前行的消息，早就被影密衛匯報了，不然，那麽多人，怎麽可能走官道接近鹹陽。

    對於墨家前來的目的。

    大秦中樞更是有一致的判斷，那就是投誠。

    而為什麽投誠，大家都很心知肚明。

    嬴政更是讓影密衛傳了一則密信，言，墨家一切事務，都可由天師自決。

    念頭微轉。

    秦牧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道。

    “衛莊先生深夜到訪，可是有什麽要事？”

    衛莊沉聲道。

    “衛莊於城外探查之時，發現了一重要消息。”

    “哦？”

    “說來聽聽。”

    秦牧眉毛一挑，露出幾分感興趣的神色。

    “墨家巨子燕丹，已率墨家主力，並攜機關獸青龍、朱雀等核心造物，正向鹹陽而來。”

    “據燕丹親口所言，墨家此行，是為……”

    “投誠！”

    說完，衛莊便不再言語，隻是靜靜地看著秦牧，等待著他的反應。

    他相信。

    秦牧不可能不知道，他第一時間趕來說這個事的態度是什麽。

    雖然從墨家走官道就能分斷出來。

    墨家要麽是和大秦有了聯係，要麽，就是大秦默許了墨家之舉。

    但！

    無論怎麽樣，他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就第一時間趕來。

    已經證明了他的立場。

    他在選擇忠誠於天師！

    秦牧眼眸閃過一絲玩味。

    衛莊這小子，現在前倨後恭，看來，放蓋聶出去，這一招，沒錯啊。

    道爺我真是個天才！

    隨後他並沒接話，而是開口道。

    “對了，貧道聽聞，蓋聶先生和你見了一麵？”

    此話一出，衛莊心中猛地一凜。

    他瞬間明白了，蓋聶為何會突然出現，現身找他。

    為何會那麽輕易地就答應了他的計劃！

    這一切，恐怕全都是出自眼前這位天師的安排，但他在和蓋聶接觸中，居然沒有察覺到分毫。

    這個潤物細無聲的安排。

    這份布局謀慮……

    簡直可怕！

    嘶——

    一股寒意，瞬間從衛莊的心底升起，這位天師的城府，簡直深不可測。

    他之前對秦牧的敬畏，更多的是源於其神鬼莫測的力量。

    此刻，這份敬畏之中，開始增添，對於其算計的恐懼。

    衛莊甚至有些懷疑，自己主動前來的舉動，是否也早已落入了算計之中？

    他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不由自主地，再次躬下了幾分，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恭敬道。

    “回稟天師大人。”

    “師兄無礙。”

    “師兄與我見麵後，我邀其一同探查搜尋陰陽家蹤跡，他並未拒絕。”

    “今日探查，師兄也十分盡力，觀察細致，若非他提醒，我險些錯過幾處可疑之地。”

    他將蓋聶今日的“努力”，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秦牧聽完，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來這兄弟倆，還是有點默契的嘛。

    他放下茶杯，看著眼前這位態度已然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流沙之主，臉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道。

    “很好。”

    “你繼續努力，若有發現，即刻來報。”

    “貧道，不會虧待有功之臣的。”

    衛莊深深一拜，語氣中充滿了幹勁。

    “定不負天師大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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