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妖師，笑意吟吟。
    禦道之上。
    甲士成列。
    這般陣勢，顯然不是倉促而備……
    對方……
    算到了他會提前來！
    秦牧的眼眸微凝。
    這一步……
    是這妖師白澤看透了他，還是那妖王蘇宸的籌謀？
    不論哪一個。
    都證明著。
    他自入青州開始。
    就已經陷入了一張無形的大網中。
    但。
    身為大秦天師。
    自不能怯場。
    紫金衣訣一甩。
    他邁步道。
    “既然妖王有此雅興。”
    “貧道。”
    “自不會推辭。”
    衛莊手按鯊齒劍柄。
    亦步亦趨的跟著。
    他周身殺氣彌漫，橫眉冷對。
    端的是。
    生人勿近！
    白澤微笑，側身抬手。
    一副。
    謙謙公子模樣。
    秦牧踏入城中。
    登上禦道。
    數以千計的妖兵忽而轉頭。
    唰——
    伴隨著甲胄碰撞聲。
    數以千的妖眸看向了他。
    那匯聚而成的目光。
    伴隨著妖氣。
    帶來了極重的壓迫感。
    衛莊握著鯊齒劍劍柄的手。
    越發用力。
    秦牧卻依然麵色不變。
    一步步向前走去。
    不疾不徐。
    隻有衣訣在風中輕動。
    而他每走過一步。
    禦道兩側。
    持兵而列的妖兵便會對他。
    低頭行禮。
    無聲的肅穆和莊嚴。
    在衛莊心頭升起。
    他感覺。
    這般規矩，禮儀，森嚴之陣勢。
    完全不輸於在鹹陽入宮拜見陛下了！
    這妖王……
    當真是可怖可畏！
    秦牧的眼眸也越發凝重。
    他見過大世麵。
    說到見識。
    某些方麵更是超越此世所有人。
    也正因如此。
    他才打心底裏恐懼和凝重。
    這妖族才誕生多久？
    居然就形成了如此秩序。
    階級。
    人類千年曆史形成的文化。
    似乎……
    被這妖族以短短的時日。
    就啖食殆盡！
    這比東皇太一當日的萬鬼日行。
    更讓他心慌。
    萬鬼可治。
    但。
    文明與文明之間……
    可沒有那麽好對付。
    尤其是一個形成了秩序的文明。
    其生命力。
    是無比旺盛的。
    他心中倒吸一口涼氣。
    也就是這時。
    禦道之側的樓台之上。
    投來了無數目光。
    有妖。
    有人。
    他甚至能聽到，那些竊竊私語。
    “那就是我……大秦的天師？”
    “看上去好年輕啊。”
    “聽說此人神通廣大，不知道妖王大人和妖師大人能不能對付他。”
    “是嬴政要與妖王大人和談嗎？”
    “或許是賜地封王吧，畢竟妖王大人這般聖明，對哪個國家都是賢才啊。”
    “要我說，就這樣分地而治就好了，在妖王的統治下，我可比過去舒服多了。”
    聽到這些低語聲。
    秦牧內心沉重。
    他能聽得出來。
    這些人類。
    已經完全心向妖族了。
    他不由得看向了禦道盡頭。
    那宏偉不輸鹹陽宮的殿宇。
    那妖王……
    當真是生而知之麽？
    禦道的盡頭。
    名為宸光的殿宇。
    通體由暗金色玉石砌築而成。
    在陽光下閃爍著瑰麗而妖異的光澤。
    殿宇飛簷鬥拱。
    雕梁畫棟。
    其上雕刻著一隻隻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九尾妖狐。
    它們或嬉戲，或盤臥，或仰天長嘯，姿態萬千。
    大殿之前的廣場。
    鋪設著光滑如鏡的黑色曜石。
    將整座宮殿倒映其中。
    顯得神秘而威嚴。
    要步入其中。
    首先。
    得登上那由整塊白玉雕琢而成的九十九重台階。
    當秦牧走到這裏時。
    一道身影。
    負手而立，屹立此處。
    他身姿挺拔，豐神俊朗。
    身著一襲華貴無比的玄青色雲紋錦袍。
    墨色長發用一根碧玉簪輕輕束起。
    隨風飄動。
    麵容。
    俊美如謫仙。
    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眼波流轉之間，蘊含萬種風情。
    足以讓世間任何女子為之傾倒。
    但！
    最引人注目的。
    並非他那足以顛倒眾生的絕世容顏。
    而是他身後那九條蓬鬆雪白，如同雲朵般舒展搖曳的……
    狐尾！
    每一條狐尾。
    都散發著如同月華般聖潔的光暈。
    它們在空中輕輕搖曳。
    每一次擺動。
    都似乎牽引著天地氣機。
    凝聚出一股足以讓任何生靈都為之臣服的……
    王者威壓！
    他。
    便是青丘妖王。
    蘇宸。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
    目光平靜地看向秦牧。
    隨後。
    他微微躬身。
    於九十九重白玉台階之上。
    輕聲道。
    “蘇宸。”
    “見過大秦天師。”
    聲若從九霄之上而下，那從容且睥睨的自信。
    宣泄而出。
    秦牧站定。
    抬頭。
    這一刻。
    他不得不認可一句話。
    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鯽。
    這妖王……
    當得上一句風華絕代！
    他微微頷首。
    平靜道。
    “殿下客氣了。”
    話音落下。
    白澤走到秦牧身旁。
    看向了那白玉台階中央。
    輕聲道。
    “天師。”
    “請。”
    秦牧看了眼這白玉台階的製式。
    瞬間便明白了。
    這還真是……
    完全仿造人族啊！
    這台階中央。
    雕刻著的栩栩如生的九尾妖狐圖騰。
    兩側有著狹窄輔道。
    顯然是。
    王者於中而行的周禮。
    秦牧忍住了自己再抬頭看向蘇宸的衝動。
    他必須。
    保持的像一個合格的天師。
    因為。
    這位妖王。
    已經顯露出了人主氣象！
    他邁開腳步。
    順著九尾圖騰，徐徐往上而去。
    衛莊見到這王者禮製。
    內心也是凝重非常。
    這等氣象……
    在七國混戰時。
    也唯有那些霸主方才展現得出！
    他按著鯊齒劍劍柄。
    走上輔道。
    緊隨天師而往。
    九十九重白玉台階。
    並不算太高。
    不多時。
    秦牧便登了上去。
    隨後。
    在蘇宸的引領下。
    步入了宸光殿。
    宸光殿內。
    盡顯光明與輝煌。
    大殿的穹頂。
    鑲嵌著數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散發著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數十根由巨木雕琢而成的巨大廊柱，支撐著整個殿宇的結構。
    廊柱之上。
    雕刻著無數栩栩如生的九尾妖狐圖騰。
    大殿中央。
    擺設著一張長達十數丈，
    寬亦有三丈的巨大長條形白玉案桌。
    案桌兩側。
    各擺著一把白玉座椅。
    地麵光滑如鏡的黑色曜石。
    借著穹頂珠光將殿內的景象倒映而下。
    既恢宏。
    又顯得驚奇。
    秦牧步入殿內後，便被侍女引領。
    落於右首。
    妖王蘇宸則落座左側。
    這個席位的分屬。
    大秦。
    以右為尊。
    這無時無刻不在浮現的文化隱喻。
    讓秦牧麵色如木。
    心中沉重。
    白澤和衛莊。
    也緩緩站在了各自主上身後。
    隨著主賓落座。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起。
    數十名身著統一製式鵝黃色宮裝。
    容貌嬌美的妖族侍女端著玉盤。
    魚貫而入。
    玉盤之上。
    盛放著各種珍饈美食。
    有堆疊成小山，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肉片。
    有那以奇花異草精心烹製。
    色彩斑斕。
    宛如藝術品般的精致素齋。
    更有那以奇珍點綴其間的果盤。
    極盡奢華。
    待數十道珍饈美食盡數擺滿了白玉案桌後。
    兩名身形高挑的侍女合力抬著一個閃爍著月白色光華的白玉酒壇。
    緩緩走了上來。
    酒壇方一出現。
    濃鬱醇厚，沁人心脾的酒香。
    便瞬間彌漫了整個大殿。
    當。
    壇口的封泥被揭開。
    琥珀色的酒液映入眾人眼中。
    在夜明珠的光芒映照下。
    酒液更是泛起著如同月光般皎潔而柔和的光華。
    一眼望去。
    便知絕非凡品！
    隨後。
    酒水被裝入白玉酒壺內。
    兩名侍女各執一壺，走至案桌兩側。
    此時。
    蘇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聲音溫和地介紹道。
    “此乃本王以秘法釀造而成的九尾仙釀。”
    “此酒不僅醇厚甘冽，回味悠長，更有滋養神魂，增益修為之奇效。”
    “還望天師大人莫要嫌棄。”
    話音落下。
    他拍了拍手。
    侍立在秦牧身旁的妖族侍女執起酒壺。
    為秦牧斟滿一杯。
    酒液入杯。
    月華流轉，異香撲鼻。
    蘇宸緩緩舉起手中的白玉酒樽。
    他頓了頓。
    聲音依舊溫和的開口道。
    “天師大人。”
    “大秦天下三十六郡，地大物博，人口億萬。”
    “可能人人皆如你我這般。”
    “享用如此珍饈美食，品嚐這等仙釀瓊漿？”
    聞言。
    秦牧並未舉杯。
    反而是看了看這座窮奢極欲的宸光殿。
    這才緩緩開口道。
    “大秦。”
    “自然不能。”
    “但。”
    “妖族便能麽？”
    “青州百姓的生活，目前確實比之從前富庶。”
    “不過。”
    “這難道沒有任何代價麽。”
    “這珍饈美食。”
    “仙釀瓊漿。”
    “還有這座宸光殿。”
    “是憑空出現麽？”
    “食物也好，酒水也罷，宮台殿宇也好，這些都不是可以憑空變出來的東西。”
    “殿下攻占青州。”
    “蕩平蠹蟲。”
    “分潤利益給百姓。”
    “讓妖族充當青州行政運轉的器具。”
    “方能有青州如今的民心盡附。”
    “人主氣象。”
    “但。”
    “妖族會永遠支付這個代價麽？”
    “貧道承認。”
    “妖王殿下手段高明。”
    “實力強橫。”
    “但。”
    “妖族。”
    “終究是以獸類所化而來。”
    “奉行強者為尊。”
    “弱肉強食。”
    “妖族會永遠這般壓抑本性聽令妖王殿下的命令麽。”
    “這等畸形的繁榮。”
    “富庶。”
    “又能延續多久？”
    “貧道覺得。”
    “殿下倒不如投入我大秦麾下。”
    “化幹戈為玉帛。”
    “將這份青州盛世永遠持續下去。”
    秦牧徐徐說完。
    目光平靜的看向蘇宸。
    這番話。
    道爺他構思了很久。
    可謂是日夜琢磨。
    今天。
    終於是說了出來。
    既是直指如今蘇宸之政弊端的勸降。
    同時。
    也是展現他的天師風采！
    道爺他！
    可不是看不穿你的把戲！
    負隅頑抗。
    沒有好結果的！
    衛莊的背也是挺的筆直。
    天師大人一針見血。
    不落下風。
    他也不能輸了氣場。
    蘇宸臉上的笑容微變。
    如果說。
    秦牧看不出這些東西。
    他才會覺得。
    奇怪。
    看出來這些。
    又能如何呢……
    他緩緩飲了一口酒。
    隨後。
    淡淡道。
    “天師大人慧眼如炬。”
    “這世間萬物。”
    “確無憑空而來之理。”
    “但……”
    “天師大人應該知道何為果位吧？”
    果位？！
    秦牧的瞳孔微縮。
    又是這玩意。
    東皇太一臨走前曾提及此詞。
    言語之間。
    這果位便是神鬼亂世的原因。
    如今。
    這妖王蘇宸也提到了果位。
    隻是……
    這果位究竟是何物？
    道爺他雖然看過很多道典。
    但是這果位……
    是佛家說的啊！
    而且。
    之前他猜測自己的果位之權，是讓天意退讓。
    但。
    觀眼前這妖王之言。
    果位……
    似乎不是這麽個東西！
    不是。
    怎麽這果位好像人人都知道是什麽？！
    就道爺不知道？！
    衛莊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果位？
    這是何物？
    他從未聽聞過。
    為何。
    天師大人一聽到這個。
    就沉默了？
    看著秦牧沉默不語的模樣。
    蘇宸緩緩開口道。
    “天師大人乃應運而生。”
    “身負大氣運。”
    “得天地之鍾愛，於這神鬼初顯，秩序將崩之際，橫空出世，力挽狂瀾。”
    “欲立道庭，重定乾坤。”
    “此等胸襟，此等氣魄。”
    “本王佩服。”
    “似天師這般人物。”
    “或許天生便有果位之權。”
    “否則。”
    “這道庭又如何立的起來？”
    “但。”
    “本王不同。”
    “自蒙昧明悟後。”
    “本王便知。”
    “若想帶領妖族鼎立於世。”
    “便唯有證得果位。”
    “否則。”
    “身死族滅，就在眼前。”
    聞言。
    秦牧的心微沉。
    東皇太一想要竊取地府權柄。
    妄圖掌控輪回。
    是在求果位。
    這妖王蘇宸。
    亦是在圖謀果位。
    這果位。
    難道是能夠執掌某種偉力的關鍵？
    可是……
    道爺他啥也沒有啊！
    他好像……
    落後太多了！
    “天師大人。”
    “數日之後的盛宴。”
    “便是本王求證果位之時。”
    “屆時。”
    “本王會讓天師見證。”
    “一個遠超大秦。”
    “萬妖來朝的煌煌盛世。”
    “這宮台樓缺。”
    “終將庇護天下萬民！”
    衛莊聞言。
    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締造一個遠超大秦的盛世？！
    這妖王的口氣。
    未免太大了！
    這果位究竟是什麽？
    居然讓這妖王有此等自信！
    秦牧心頭越發凝重。
    他感覺。
    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知見障。
    一步一步的。
    在被這蘇宸拖入某個局中。
    偏偏……
    他根本看不透！
    那所謂的盛宴，到底是什麽？
    但。
    他還是強撐著保持平靜。
    淡淡道。
    “既如此，貧道倒是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