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
    幾名妖女恭敬退下。
    秦牧對鏡望去。
    天藍色的絲綢色調將他白皙的皮膚襯托如暖玉。
    道袍之上。
    星辰綱點綴的周天星鬥散發微光。
    融於他的氣質。
    帶給人如同星空般浩瀚的威嚴。
    再加上。
    道爺他那俊朗無比的麵容。
    當真是。
    謫仙降世。
    隨後。
    他邁步走出房門。
    衛莊和引路侍官正在恭候。
    ……
    宸光殿前。
    此處的景象已經與之前秦牧來時。
    完全不一樣了。
    由黑色曜石鋪就的廣場上。
    搭建起了一座高達九丈，由白玉砌築而成的圓形祭台。
    祭台表麵。
    雕刻著妖文。
    一種由白澤創造而出的文字。
    這些妖文寫滿了祭台。
    其上更是浮光點點沾染著強大妖力。
    如同星辰般閃爍。
    祭台周圍。
    插著八十一杆繡著九尾妖狐圖騰的赤金色大纛。
    旗幟於風中獵獵作響。
    流轉著肅穆氣息。
    祭台之下。
    涇渭分明的分為了兩個陣營。
    一方。
    以白衣勝雪的軍師白澤為首。
    是青州群妖。
    有身材魁梧，氣息狂暴的虎族戰將。
    亦有身姿婀娜，眼波流轉，嘴角總是掛著一抹致命笑意的蛇族美人。
    這些妖族。
    氣息強大，更是保持著接近人類的形態。
    而另一方。
    則是……
    人類。
    他們的主體，是在妖族占據青州後迅速崛起的本土士紳。
    但……
    也不乏穿著大秦官袍的。
    他們大多數人看向妖族的眼神都流露著敬畏。
    還有少部分更是發自內心的尊崇。
    兩方之首。
    便是在祭台之前的妖王蘇宸。
    他背對眾人。
    九條白色的狐尾迎風而動。
    就在這時。
    一道唱喏聲響起。
    “大秦天師秦牧到——”
    話聲未落。
    唰——
    數以千計的目光看向了後方。
    或是好奇，或是敬畏，或是……
    後悔。
    “那就是大秦天師嗎？”
    “倒真是氣度不凡，如神仙中人。”
    “神仙又如何？”
    “今日之後，這青州便是我王的天下了！”
    “不知妖王殿下今日後會如何處理這天師……”
    “隻望妖王殿下能庇護我等，莫讓這天師歸秦後清算我等。”
    “清算？”
    “大秦如今自身難保，我等跟隨妖王殿下，說不定來日還能有從龍之功！”
    人類和妖族的竊竊私語聲。
    清晰傳入了秦牧耳中。
    衛莊不留痕跡的瞥了一眼人類陣營。
    這些人。
    都是叛徒！
    人奸！
    秦牧倒是毫無感覺。
    或者說。
    他前世網上衝浪看多了。
    什麽精神殖人。
    他的目光。
    隻看向了祭台之下。
    人群之前。
    那身披玄青色王袍的身影。
    妖王蘇宸。
    這幾日。
    他雖然足不出戶。
    但。
    心神從未有過片刻的停歇。
    他一直在思考。
    什麽是果位。
    結合東皇太一與蘇宸的話語和行為。
    他反觀自身。
    他已經隱約把握到了一些。
    關於果位的真相。
    至於是否為真。
    今日蘇宸就會為他揭開謎底。
    謎底揭開時。
    也是這場盛宴的終極一刻。
    秦牧的步伐緩緩停下。
    蘇宸仿佛感受到了什麽。
    轉過身。
    目光俯瞰秦牧。
    麵上流露出笑容道。
    “是。”
    “天師大人來了啊。”
    聲音溫和。
    又帶著屬於上位者的從容與掌控。
    秦牧迎上蘇宸的目光。
    平靜開口道。
    “如此祭典。”
    “殿下是祭天，還是祭神？”
    蘇宸微微一笑。
    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溫和開口道。
    “天師。”
    “上來便知。”
    “今日之祭。”
    “還請天師，為本王執禮。”
    話音落下，滿場皆驚！
    “什麽？！”
    “讓一個人族道士，來主持我妖族大典？！”
    “王上瘋了嗎？！”
    “此人乃是大秦天師，豈能讓他登上聖台！”
    群妖嘩然。
    無數道憤怒目光。
    投向了台上。
    就連那些投靠了妖族的人。
    此刻也是麵麵相覷。
    讓敵國天師。
    來主持自家大典？
    這是何等的荒謬！
    衛莊瞳孔猛縮，下意識上前一步。
    擋在了秦牧的身前。
    握著鯊齒劍的手。
    青筋暴起。
    一旦天師有所言。
    拚了這條命。
    他也要護衛天師殺出這萬妖叢中！
    秦牧也是愣了。
    不是。
    你堂堂一方妖王。
    或者說。
    此方天地第一個自號為王的大妖。
    請道爺這根正苗紅的天師來為你主持大典？！
    他下意識的想拒絕。
    不過。
    秦牧又想了想。
    他來此就是為了看看這蘇宸想做什麽。
    既然要讓他登台。
    那就登唄。
    反正……
    到最後要做什麽，道爺他可以自己選！
    大不了。
    就讓這祭典化為祭日！
    直接殺出去！
    念頭轉瞬。
    秦牧拍了拍衛莊肩膀。
    隨後。
    迎著那數以千計的目光。
    他坦然一笑。
    信步而出道。
    “既然殿下盛情相邀。”
    “貧道。”
    “卻之不恭了。”
    話音未落。
    他便朝著白玉祭台。
    從容而去。
    見狀。
    衛莊內心歎了口氣，但也隻得收斂殺氣，退到了一旁。
    眾人眾妖見到秦牧竟真敢應邀。
    不少妖族眼眸流露出憤怒。
    殺意充盈。
    就要出手殺人。
    但。
    白澤卻回首而望。
    那向來溫和的眼眸，此刻充滿了冷冽。
    仿佛在說。
    誰敢出列，就要誰的命！
    這般威懾下。
    秦牧孤身一人，走過了無數滿眼憤怒的妖將身前。
    緩緩來到了蘇宸身側。
    並肩而立。
    若排除立場，僅是目望而去。
    二人皆是風華絕代。
    氣度不凡。
    一個身著九天星辰袍。
    氣息如星空般浩瀚。
    深不可測。
    一個身披玄青九尾王袍。
    舉手投足間盡顯尊貴。
    睥睨天下。
    兩人並肩立於祭台之下的這一幕。
    注定要被載入史冊。
    蘇宸側頭微笑道。
    “天師，請。”
    隨即。
    他邁開腳步。
    朝著祭台之上走去。
    秦牧亦是神情自若地跟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
    登上了祭台的最高處。
    而後。
    蘇宸從袖中取出了一卷以金色蠶絲織就而成的卷軸。
    將其遞到了秦牧的麵前。
    輕聲道。
    “此乃本王親手撰寫的祭文。”
    “還請天師。”
    “以告天地。”
    秦牧接過卷軸。
    卷軸上。
    寫的倒不是妖文。
    而是秦文。
    客觀評價來說，確實是一份洋洋灑灑，文采斐然的祭文。
    一篇。
    宣告獨立。
    欲與天公試比高的。
    妖族自立宣言。
    其核心思想。
    便是闡述妖族誕生靈智來，所經曆的種種苦難與不公，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最終。
    向上天宣告。
    妖族將建立起一個屬於自己的國度。
    看完祭文後。
    秦牧內心思忖。
    蘇宸讓他念出這篇祭文。
    是想讓他以自身的果位之權，行天道退避之意。
    讓天地承認妖族？
    念頭一起。
    他收起祭文。
    輕聲道。
    “這篇祭文氣魄非凡。”
    “貧道動容。”
    “隻是……”
    “貧道若是不念。”
    “又當如何？”
    聞言。
    蘇宸眼眸閃過一絲失落。
    這一絲失落被秦牧精準的捕捉到了。
    但。
    他總感覺。
    這一絲失落不是因為他察覺到了果位之權。
    而是別的……
    像極了他前世幼年時向父親索要糖果，父親不給的時候。
    這個念頭。
    讓秦牧差點臉色失控。
    不是。
    道爺他怎麽會這麽想！
    他又生不出妖族！
    就在這個時候。
    蘇宸輕笑的聲音響了起來。
    “看來。”
    “天師大人是有點明白何為果位了？”
    “不過。”
    “這篇祭文。”
    “天師大人念或者不念。”
    “都是一樣的。”
    聞言。
    秦牧眉頭皺了起來。
    他猜錯了？
    不由得。
    他心中泛起了不安。
    蘇宸的目光看向了祭台之下。
    緩緩道。
    “今日這篇祭文。”
    “本就不是念給天聽的。”
    “它。”
    “隻是念給這青州的萬千生靈聽的，一個宣告而已。”
    “至於真正的果位……”
    “天師大人。”
    “何為果位？”
    聞言。
    秦牧沉默了。
    道爺他還真的不知道什麽是果位……
    不過蘇宸顯然沒打算等他回答。
    隻是語氣稍頓。
    便自顧自地說道。
    “果位。”
    “並非是上天的恩賜，亦非是某個存在的敕封。”
    “它。”
    “是天地無數規則的具現化。”
    “每一個果位，便是一種權柄。”
    “想執掌果位。”
    “便要求取。”
    “在這個求取的過程中。”
    “果位若是認可。”
    “便會允你登位。”
    “天師大人。”
    “大秦敕封了如此之多的神職。”
    “有人。”
    “執掌了與神職相對應的權柄嗎？”
    聞言。
    秦牧更沉默了。
    他想到了蒙恬等人。
    雖然。
    他們的確受封了神職。
    也擁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
    但那力量。
    並非是某種規則權柄。
    隻是神力罷了。
    若是如蘇宸所說，果位需要求取……
    那。
    怎麽取？！
    他的心髒突然跳了起來。
    他感覺。
    自己似乎要突破那一層知見障了。
    蘇宸微微一笑。
    繼續道。
    “看來。”
    “天師大人未進行過求取果位。”
    “不過也是。”
    “天師大人自生自足倒是不需要這般麻煩。”
    “似我等生靈。”
    “想要執掌權柄，登上果位。”
    “才需要。”
    “以儀軌為引將果位吸引現身。”
    “而後。”
    “以自身根基。”
    “登上果位。”
    聽到儀軌二字。
    秦牧心神劇震動。
    他想到了紫山封神時的種種異象。
    還有最開始的渭水封神……
    儀軌是引動果位現身的關鍵？！
    他不由自主的開口道。
    “你。”
    “為何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聞言。
    蘇宸眼中閃過一絲追憶。
    他仰頭。
    望著蒼茫的天穹。
    輕聲道。
    “天師大人。”
    “您生而高貴，來曆非凡，受天地鍾愛，自是不會去思考，我從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這等無聊的問題。”
    “而如我等這般。”
    “僥幸於草木山石之中誕生靈智的有情眾生。”
    “卻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我。”
    “是誰？”
    “我。”
    “為何會誕生？”
    “我與這天地，與這世間萬物，究竟是何關係？”
    “最初時。”
    “我隻是一隻懵懂的幼狐，隻是為了吃點東西，溜進人類的城池，躲在學堂的窗下，聽那老夫子，搖頭晃腦地，講解著那些我聽不懂的文字。”
    “越是聽。”
    “我便越是有所悟。”
    “在我懂的越來越多之後。”
    “我便將城池裏所有我能找到的書籍盡數遍讀。”
    “我看懂了曆史的更迭，王朝的興衰，明白了人心的善惡，世事的無常。”
    “也……”
    “明白了我為何物。”
    “我。”
    “是妖啊。”
    “不為人所容之妖。”
    “而後。”
    “我回到了山中，得以啟靈修行，脫離妖軀，蓋以人身而行走大地。”
    “之後。”
    “我開始點化那些與我一樣，懵懂無知的同類，教它們修行，教它們文字，教它們思考。”
    “最後。”
    “便是這一場儀軌。”
    “在這煌煌大世，唯有登上果位。”
    “我等不為人所容之妖。”
    “才能擁有到來處來，去處去的自由。”
    聽完這番話後。
    秦牧也明白了為何他手中這篇祭文。
    說不說都行的意思了。
    因為蘇宸的儀軌……
    並非是這祭台！
    而是整個青州！
    早在妖族出現青州時，就是他在布下儀軌。
    此刻。
    儀軌早已完成了！
    隻是。
    秦牧不明白。
    儀軌已成。
    為何要等到今日才開始？！
    他神色凝重道。
    “既然儀軌早已成型。”
    “你為何要等到今日才開啟大典求取果位？”
    “你。”
    “在等什麽？”
    蘇宸轉過頭。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深深地注視著秦牧。
    隨後。
    臉上露出了複雜卻又真誠的笑容。
    緩緩道。
    “其一。”
    “今日乃是甲子輪回，木氣最盛之日，於此時證道，更有利於完善果位。”
    “其二……”
    “晚一點啟動儀軌，便能夠等到天師大人您的到來。”
    秦牧愣住了。
    等我？
    道爺有什麽特殊的？
    有什麽必要性嗎？！
    總不至於是拿道爺當祭品吧？！
    他下意識的開口道。
    “為什麽？”
    蘇宸的笑容愈發溫和，甚至帶上了一絲……
    敬意。
    “因為，”
    “我等得以在這煌煌大世開啟靈智的草木精怪。”
    “追根溯源。”
    “皆是因為天師大人您啊。”
    “若無天師。”
    “我今日依舊是不知歲月流逝的山間野獸。”
    “所以……”
    “天師大人。”
    “您。”
    “實為我等天下萬妖之君父。”
    話音未落。
    蘇宸對著秦牧行了一個大禮。
    秦牧張了張口。
    想說什麽。
    但是發現……
    確實。
    正如蘇宸所說。
    這天下的萬千魑魅魍魎都是因為他才出現的。
    隨後。
    一個細思極恐的真相湧上了他心頭。
    鬼魅妖邪因他而生。
    那……
    無窮血債呢？
    債主。
    也是他。
    想到這裏。
    秦牧徹底有些動不了了。
    他抿了抿嘴唇。
    臉色。
    越發蒼白。
    他最初時隻是想活下去的小道士……
    如今……
    天下過半血債都要算在他身上！
    妖王的一聲君父。
    背後是青州無數亡者的屍首！
    他不會忘記。
    那一處處他降臨青州時，荒無人煙的，夾帶著血腥味的村莊！
    蘇宸。
    卻不等他從這巨大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已經說完了自己想說的一切後。
    直起身的他。
    俯瞰祭台之下的眾妖。
    振臂高呼道。
    “諸君隨我叩首！”
    “恭迎——”
    “甲木青之果位。”
    “降臨！”
    話音落下的瞬間！
    祭台之下。
    以白澤為首的萬千妖族。
    沒有絲毫的猶豫。
    齊齊俯首。
    跪地叩拜！
    緊接著。
    那些投靠了妖族的人類。
    亦是滿臉狂熱地。
    跟著跪了下去！
    與此同時。
    整個青州大地。
    所有開啟了靈智的妖族。
    在這一刻。
    都收到了來自血脈深處的召喚。
    他們盡數朝著滄月城的方向跪伏在地。
    與此同時。
    萬方妖族同時將妖氣釋放。
    嗡——
    恐怖的妖氣衝天而起、
    在天空中。
    匯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見的。
    青色的洪流。
    洪流遮蔽日月。
    最終。
    如同百川歸海般朝著青州境內。
    最後一座尚在大秦掌控之下的郡城而去。
    與此同時。
    天地開始黯淡。
    一輪散發著皎潔光芒的奇異明月。
    毫無征兆地。
    出現在了天穹上。
    蘇宸抬頭望月。
    身後那九條雪白的狐尾。
    迎風而漲。
    遮天蔽日。
    隨後。
    他登天而起。
    振聲道。
    “今日。”
    “本王蘇宸！”
    “於此。”
    “證果位，甲木青！”
    話音未落。
    皎潔明月開始。
    緩緩滴落下如同琥珀般的金色液體。
    如同雨珠。
    開始落向青州！
    帝流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