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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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拭去額角煙灰,將早備好的錢袋放在算盤上,“我想要修建一個房子,五丈大小,需要多少青磚,勞您給個公道價。”
    王掌櫃執意要免去三百塊磚錢,見她堅持不收,突然指著窯場角落:“那堆"金線磚"原是燒壞的次品,但用來砌豬圈雞舍最是防潮。娘子若肯收下,便按三文一塊算如何?”
    江月瑤挑眉,這價錢比尋常青磚足足便宜五成。
    她總算是點頭應允。
    直到裝車時,二郎發現每塊“金線磚”裂縫裏都嵌著琉璃狀結晶。
    江月瑤會心一笑,這哪裏是“金線磚”,它明明是燒製青瓷時才會出現的窯變產物,王掌櫃這是把壓箱底的寶貝當次品送了。
    粗布短打的窯工們幫著裝貨,青磚在朝陽下泛著潤澤的光,江月瑤笑了笑,還是古代人淳樸善良。
    王掌櫃特意派了輛牛車相送。
    “夫人要重建屋舍不容易。”王掌櫃撥著算盤減了兩成價,“往後每月初八我們往李家村送貨,順路捎帶便是。”
    江月瑤很是高興,拉著二郎四郎上集市買了不少零食。
    她輕揮柳枝催動牛車,小馬駒和騾子跟在她的身後,滿載的青磚隨著車轍在黃土路上留下深深印記,遠遠望去竟像條遊動的青龍。
    車轅上並排坐著兩個小人兒,四郎攥著染成靛青色的布老虎,突然指著遠處尖叫:“娘親,你看那!”
    村口老槐樹下,李周氏捏著繡繃得指節泛白,銀針狠狠戳進未完成的並蒂蓮裏。
    金桂香瞥見婆婆袖口沾著的灶灰,知曉她又因嫉妒摔了碗碟,忙攙住婦人青筋凸起的手臂:“娘仔細手疼。”
    “你瞧那賤蹄子!”李周氏突然抓住兒媳手腕,牛車經過時分明傳來金石相擊之聲,“竟然過得如此風光!”
    兩人目光掠過騾馬油亮的皮毛,瞳孔同時緊縮,其中竟有匹白色小馬駒!
    江月瑤將韁繩在掌心纏緊兩圈。
    李周氏立在場院前,枯枝般的手指幾乎要戳破金桂香藕荷色衫子。
    青磚在牛車上碰撞出清脆聲響,驚得籬笆下的蘆花雞撲棱著翅膀竄進菜畦。
    “當初就不該把村北那塊地給她!”李周氏指甲深深掐進兒媳臂彎,盯著牛車上嶄新的桐油苫布,“瞧瞧這喪門星,克死我兒不過百日,倒學會用狐媚子手段招搖過市。”
    金桂香疼得倒抽冷氣,目光黏在白駒油亮的鬃毛上:“誰能想到北坡那塊亂葬崗……哎喲!”
    她慌忙改口,“娘,她們也是一時風光,那十兩銀子哪夠她那樣子揮霍。你看她穿的新衣裳,拖運貨物的騾馬,還有請的那五個工人,恐怕房子都封不了頂,到時候咱再去撿便宜把房子給......”
    著說著金桂香比畫出抹喉的陰毒手勢,意圖吞並江月瑤的房子。
    李周氏缺了門牙的嘴咧開笑著,渾濁老眼裏映著牛車上成匹的細棉布。
    隻是裴家兩兄弟見不得二人狼狽為奸,路過二人麵前時,他忽然舉著糖畫從車轅躍下。
    麥芽糖在夕照裏淌著琥珀色的光,小童特意繞到李周氏跟前吮得嘖嘖作響。
    “祖母安好。”二郎跳下車轅時故意將夯土錘砸在地上,震得籬笆上曬的幹辣椒簌簌掉落,“我家的房子很快就要修好了,二郎在這裏感謝祖母大度,給我們這麽寬的地皮。”
    李周氏踉蹌後退半步,枯黃麵皮漲成豬肝色。
    江月瑤適時輕咳:“走了,二郎,我們還要趕回去卸磚。”
    李周氏看著母子三人慢慢悠悠地回到村北荒地,心中憤恨無比。
    江月瑤勒緊韁繩,牛車吱呀停在自己選定的地皮。
    原本五丈的地基上,裴大郎正掄著開山斧劈砍樹根,少年隆起的臂肌繃緊粗麻短褐。
    在江月瑤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大郎將附近的樹木清理幹淨,已然有了二十丈見方的地皮。
    如此寬敞的地皮,倒是可以開發一兩塊田地出來。
    窯爐口噴吐的青煙裏,江長庚佝僂著往火膛添柴,煙灰在眼袋上積了層青灰。
    “三姐接住!”四郎像顆小炮仗從車轅躍下,髒兮兮的衣兜裏抖落出野莓,殷紅汁液染紅了三娘月白裙裾。
    小童卻渾不在意,扒著騾馬褡褳掏摸:“娘親買的飴糖定在藍布包袱裏!”
    裴二娘從幹柴堆裏抬頭:“四郎再鬧騰,仔細你新裁的絹褲!”
    二娘很是能幹,將江月瑤采摘回來的野蔥、薄荷都種了起來,至於那些采摘的皂角也漿洗幹淨放在日頭下晾曬。
    江長庚自認為是兩個孩子的長輩,這一兩天都由他全程看著窯爐,連夜也是他一個人守,眼袋有些厚重。
    江月瑤扶軾遠喚:“大郎、三娘、長庚,我回來了!”
    尾音尚在風裏打著旋兒,三娘已如脫籠的雀兒撲棱過來。
    “東家,你回來了。”張九帶著四名工匠也上前。
    江月瑤俯身細看夯土紋路,四郎趁機往基槽裏扔石子,被三娘揪著後領拎出來。
    三層地基已然鋪好,地基隻需要再養護幾天即可。
    九屈指叩擊基址,金石之音錚然回響:“東家請看這改良三合土,糯米漿和羊桃汁澆了九遍。”
    “後續營造該當如何施為?”江月瑤指尖撫過齊整的柱礎石,“昨日灶上可還周全?”
    五個黧黑漢子齊刷刷拱手,獨眼匠人嗓門最亮:“三姑娘燉的菰筍蹄髈,堪比天香樓掌勺!”
    眾人粗布襟口還沾著醬色,很明顯三娘昨日的吃食讓工匠們很滿意。
    張九待聲息稍歇,講起了自己的打算。
    他抽出線陀懸在基址中央:“首層立柱用七尺杉木,梁架走偷心造法。”
    老匠人靴尖碾碎半截草莖,“二層留出三尺飛簷,地栿暗榫用槐木最妥。”
    三娘端來薄荷水,江月瑤一飲而盡,隻問:“這糯米灰漿……”
    “按照您的吩咐摻了苧麻絲的。”張九摳下碎屑搓成細線,“三層地基七分石灰三分黏土,砌牆時倒轉配比。”
    張九就著木炭在灰漿層劃出梁架圖:“立夏前保您住上暖閣。”
    說話間,遠處忽送來焦香,原是二郎捧著煨芋頭跑來,曾經母子幾人是最愛吃芋頭。
    三娘昨日去集市買了許多食材,給工匠們的吃食供給得比大戶人家還豐富。
    二郎一眼就看見了芋頭,將芋頭扔進爐灶烤了十幾個。
    金桂香攙著李周氏尾隨而至時,正撞見這幕。
    “造孽啊!”李周氏突然捶打胸口,“大虎屍骨未寒,這毒婦就敢用我李家的銀錢……”
    她渾濁老眼瞥見窯爐旁堆積的鬆木,突然推開兒媳金桂香衝上前,“你大膽!這些木料分明是後山祖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