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9 爭入大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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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府群屬在府廨中守候多時,卻並沒有等回大尹孟溫禮,而是等到了一位來自刑部的官員,刑部員外郎裴寬。
    “孟大尹向都省奏事,途染風寒、幾致暈厥,禦醫診治後業已送歸坊邸休養,因心係府事,留書一則以示少尹並群僚,著少尹暫宗府務,諸曹各司其職,切勿懈怠、貽誤公務!”
    裴寬來到衙堂中,便將孟溫禮留於尚書刑部的手書示於眾人,同時口中說道。
    衙堂內眾人聞聽此言後頓時麵麵相覷,他們忐忑不安的等了這麽久,卻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一時間都有些傻眼。大尹直接回家養病去了,他們這些僚屬又該怎麽辦,還被關在別館中的那兩個紈絝怎麽辦?
    好在裴寬交待完孟溫禮的情況後,接下來又開口說道:“孟大尹入言廨內所納刑事尚未訴明,因知此事牽涉重大,刑部盧尚書著某入此細問究竟。請問涉案諸員如今安在?”
    眾人正愁不知該要如何處置此事,聽到裴寬主動言及,當即便連忙將裴寬向別館引去,希望其人索性直接將兩人引去都省盤問。
    不過裴寬隻是受命來詢問案情,卻並沒有押引案犯的權力。
    他先來到張岱所在的房間中,自報家門之後便又向張岱說道:“盧尚書因覽卷宗尚有未盡翔實之處,故著某至此來問。請問張郎,何以斷言惠文山池園是為王太子仆使人所焚?”
    “此事我並不確知,因為當時王太子仆引眾入宅,我家人慌亂不安……”
    張岱一邊回答著裴寬的盤問,一邊打量其人。
    這裴寬也是開元年間一位名臣,因其資曆深厚且聲望頗高而被李林甫視作競爭對手並屢屢加以陷害,甚至被逼得想要出家為僧以免再遭受政治傾軋。
    同時裴寬的夫人還與之前的韋堅同宗,不過關係也並不親密,所以裴寬也並未因此而對張岱心懷成見、報以冷眼,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逐一詢問卷宗中描述不夠清楚的事情,並且認真的記錄下來。
    因為裴寬的到來,張岱也知道這件事竟被孟溫禮給捅到了刑部去,也不由得感歎這些朝士們一個兩個都是人精,眼見不能將事情推脫出去,那就索性搞得更大、把水攪渾。
    裴寬言中所謂盧尚書,乃是如今的刑部尚書盧從願。去年年中,原刑部尚書韋抗病逝,工部尚書盧從願繼任為刑部尚書。
    盧從願這個人很有意思,尤其是在後世一些相關的學術議論當中。
    盧從願曾擔任校京官考使,禦史中丞宇文融因括田戶功而被本司評為上下考,但盧從願卻並不認可,不肯給予上等的考評,由是結怨宇文融。
    之後宇文融密奏盧從願廣占良田,從而使皇帝對之心生不喜,乃至於日後挑選大臣出任宰相時,有人推薦盧從願,都被皇帝以盧從願不廉而拒用。
    正因為這相關事跡,在後世“文學與吏治”的羅織學中,盧從願往往被一些人歸為文學一派,反對並打壓括田括戶的宇文融,並且自己廣占良田,簡直要素拉滿,宇文融就是來刨他們根的!
    但實際上,從這種觀點定義而言,盧從願恰恰是吏治派,而且是比宇文融還要根正苗紅的吏治派!
    首先盧從願在姚崇執政時期長期擔任吏部侍郎並主持典選,一個宰相、或者說權相,人事權必須要緊緊抓在手上。
    就像張說擔任中書令時,他便與擔任吏部尚書、同時也是裴寬堂兄的裴漼相交莫逆。張說被罷相之後不久,裴漼隨即被免。
    盧從願主持典選長達六年時間,完全覆蓋了姚崇四年的執政期。而姚崇的政治盟友、被稱為伴食宰相的盧懷慎,更是在臨終遺表中上表稱薦盧從願等人。
    所謂的吏治派以姚崇為宗,而盧從願長期都是姚派的中堅力量,並且與張說之間頗為不合。
    開元十一年,張說拜中書令,第一時間便將時任中書侍郎的盧從願踢出中書省、甚至踢出長安朝堂,以工部尚書領東都留守,彼此成見深到難以同署共事。
    張說的執政期內,盧從願基本都是被投閑置散。但即便如此,因為盧從願與宇文融之間有矛盾,所以仍然被一些人歸納為所謂的文學派,由此也可見這種觀點之扯淡。
    如果再繼續牽強附會下去,可能連姚崇都要被開除吏治派,唯李林甫為正宗了,因為畢竟姚崇還應製舉出身、且以文華著名,但李林甫卻是純門蔭以進。
    總之,時任刑部尚書的盧從願既跟張說關係不睦,還和宇文融一派有仇。但是現在,三方卻因為這一樁案事串聯起來,需要一同承擔來自北衙王毛仲的壓力,這就讓情況變得十分有趣了。
    當裴寬這裏還在詢問張岱相關問題的時候,門外又有人走進來,乃是張岱的姑父鄭岩。
    鄭岩時任刑部郎中,算起來還是裴寬的直屬上司,他在得知這一事情之後便先匆匆趕往康俗坊大宅中了解情況,而後又被張說派來、連同其他一些張家的族人仆傭們守在前來河南府保護張岱。
    得知裴寬入此問事,鄭岩便匆匆趕來這裏,隻是站在一旁等待兩人繼續問答。
    待到裴寬問話完畢之後,鄭岩才走上前去,接過裴寬所記錄下來的證詞瀏覽一遍,見到並沒有什麽應答不妥而後才又遞還給裴寬。
    裴寬因為還要去詢問王守貞,於是便先告辭離開,轉往別館另一跨院而去。
    “六郎不要擔心,外間族屬丁壯俱守候在此,即便北門官再用強施暴,亦絕不許之入此傷你!”
    鄭岩在送走裴寬之後,又轉回頭來對張岱說道,安慰他不要緊張。
    張岱聞言後便點點頭,老實說他心裏倒並不怎麽怕。
    王氏父子之所以讓人畏懼,其一在於乃是天子貴幸,掌握著北衙兵馬;其二則在於行事囂張跋扈、肆無忌憚,不遵守規矩。但隻要他們守規矩,便沒有什麽可怕的。
    如果王守貞真的安排亡命之徒將自己擄出城外再大加報複,這是真的讓人防不勝防。可是其人居然以誣告自己私納其逃奴作為報複手段,就說明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父子也是有所忌憚,不敢完全不守規矩。
    眼下隨著事態的發展,其實已經不是張岱與他們父子的矛盾,而是王毛仲或者說北衙群體還要不要遵守國法、唐律還能不能約束他們的問題了!
    當下卷入到這件事情當中來的,已經有左金吾衛、河南府、刑部這樣的執法機構。
    之前萬騎或許還敢仗著與左金吾衛密切的人事關係而耍橫,但現在人已經被河南府接收、刑部備案,如果王毛仲再派兵強行把人帶走的話,那就得問他是不是想造反了!
    事實也確如張岱所料,隨著最新的情況傳回北門,王毛仲已是臉色鐵青,他怒指著無功而返的萬騎營將馬崇怒聲道:“你等當真廢物,既已用強,怎麽能容許我兒再被引往他處!”
    “末將等也沒想到楊思勖這閹奴竟敢致使家奴相與纏鬥,之後信安王更招聚街徒圍擒某等。末將還是因被暗縱才得走脫,如今還有多名兒郎受拘金吾衛中……”
    那營將馬崇垂頭喪氣的說道,因見王毛仲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他便又連忙說道:“當下已知太子仆已被引送河南府,河南府總沒有太多街徒甲兵駐守,末將今便率引親信前往將大郎劫出!”
    “胡說什麽!攻打府廨,你要作亂?”
    王毛仲聞言更怒,拍案嗬斥道。
    之前他派兵往金吾衛去,還盼著能裏應外合的把王守貞接應出來,但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進攻金吾衛衙署,如今人已經流轉到了河南府,若再故技重施,無疑更加的作死。
    他也沒想到僅僅隻是教訓一個小子竟然讓事情變得這麽棘手,心內還在思忖接下來該要怎麽辦,忽然又有下屬奏報道:“啟稟霍公,虢公自北重光門經東宮入大內!”
    太子生母去世,正居大內服喪,因此眼下東宮無人。楊思勖此時經東宮入大內,毫無疑問是要避開他的眼線入宮麵聖奏事。
    隻不過楊思勖近年常常掌兵於外,並不知他對東宮宿衛同樣掌握很深,所以提前暴露出來。
    楊思勖這一行為卻給他提了一個醒,讓他想起來自己兒子還任職太子仆,於是他連忙召來次子、任職太子家令的王守廉,對其吩咐道:“你速向河南府去,告河南府官你兄需主太子仆寺,請於北坊太子仆寺安置聽審。”
    若將兒子繼續留在河南府廨,王毛仲既擔心他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言行,又感覺太過丟臉,於是便打算暫借職務之便把人先撈出來。太子仆寺正位於河南府北麵的恭安坊,往來也近,河南府官員們想必應該會給自己一個麵子。
    與此同時,他又擔心楊思勖到聖人麵前誣蔑中傷自己,於是便也連忙來到玄武門處,著中官入奏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