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阿婆我啊，這一輩子都活在小山村裏，看似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活得很苦，什麽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掙，但是至少活的還算自由，他覺得這種日子，其實也挺快樂的。”
    “他還說，阿婆我啊，雖然這一生命運多舛，但是年過七旬，回頭去看，也算是活的精彩又夠本，隻要自己感到快樂，這一輩子也就值了。”
    “他還講啊，人這一生，並不是活的多輝煌，做了多了不得，多麽驚天動地的事情，才算不枉此生，隻要活得對得起自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那麽來到人間走上一遭，便是不算白來。”
    葛阿婆的話說到這裏，我已經呼吸發抖，熱淚盈眶。
    葛阿婆從口袋裏，遞出一張皺皺巴巴，卻很幹淨的紙巾給我，之後笑著問我：“十五啊，你說，你爺爺這些話，看似是在說我，但是……”
    “像不像是在說他自己？是在給你留話？”
    我咬著下嘴唇，對著葛阿婆點了點頭，葛阿婆略帶愧疚地摸了摸我的頭頂，歎息道：“哎……”
    “十五啊，其實在今天之前，阿婆也有猜測，你和你爺爺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是不是很久沒有聯係了。”
    “可你爺爺這幾年，過得真不容易，又是失蹤了三個多月之後，你才找上的門來，阿婆一直想替你爺爺打抱不平，剛剛才和你說了那麽多重話，你不會怪罪阿婆吧？”
    我對葛阿婆搖了搖頭，說：“當然不會，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爺爺好，更何況……”
    “爺爺一生孤苦伶仃，在這世間，真心為他考慮的人本就不多，阿婆您能這樣為我爺爺著想，我反而替我爺爺感到開心。”
    葛阿婆見我如此明事理，這才欣慰地點了點頭，而後告訴我說：“十五啊，雖然阿婆能夠猜到，你和你爺爺，應該是遇上事了，有些話我若是說了，可能會招來殺生之禍……”
    “可我和你們，也算做了這麽多年的鄰居，你又是阿婆我看著長大的，有些話我若是不說，帶到棺材裏去，怕是到死都良心難安……”
    葛阿婆的情緒忽然變得這麽激動，就算她沒明說，我也能大抵猜到，她怕是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可我比葛阿婆了解，在這世間，死亡並不是終點。
    若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怕是死了，會比活著還要痛苦。
    “阿婆，如果不方便的話，您還是別說了，很多東西，隻要有了方向，我自己可以去查的！”我對葛阿婆說道。
    葛阿婆卻對我搖了搖頭，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激動道：“不行的！十五，你不懂的！”
    “阿婆我本來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要是不說，我死不瞑目，我……我……”
    葛阿婆剛想對我說些什麽，那雙因為白內障，有些泛藍的眼睛裏，忽然升騰起一抹濃濃的恐懼。
    她無比害怕地瞪大雙眼，喉間像是忽然被什麽東西狠狠扼住了一樣，呼吸變得很粗很粗，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來氣兒了一樣。
    “十……五……”
    “你……你爺爺……”
    “他是自己離開的……是……自己……走的……”
    葛阿婆說話間，忽然重重地倒在地上，嚇得我連忙上前，想要將她扶起，卻發現葛阿婆的身體重如千斤！
    哪怕我的手上用了靈力，居然都無法將她攙扶起來！
    我頓時惶恐無比地對著葛阿婆喊道：“阿婆，你別說了，你肯定被人下咒了，再往下說你會死的！”
    我連忙伸手，想要捂住葛阿婆的嘴巴。
    葛阿婆卻對我搖了搖頭，臉上掛著一副視死如歸，解脫似的微笑，她像是用盡了渾身力氣，抓著我的手腕，接著說道：“我看……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他肯定……不，不是你爺爺了，他……變……變了一個……”
    最後一個“人”字，葛阿婆隻動了動唇形，還沒來得及吐出氣呢，咽喉就像被什麽東西生生擰斷了一樣。
    就這樣當著我的麵，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擰了個180度的大彎，響起“哢”的一聲，直接咽氣在了我的懷中。
    死不瞑目，滿眼的恐懼。
    仿若在臨死前的那一刻，見到了殺死她的人一樣，既害怕又驚慌。
    “葛阿婆！”我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瘋狂地搖動著葛阿婆的身體，想要將她喚醒。
    一道烏紫色的掐痕，卻在這時，緩緩從她的脖頸處浮現。
    像是對我做著無聲的挑釁，告訴我，就算我想保護的人，還躺在我的懷裏，隻要他想殺人，我也根本奈何不了他！
    兩行錯愕的眼淚，瞬間從我的眼眶裏噴湧而出。
    我根本就沒有做好葛阿婆會死的準備，她就這樣突然的，直接死在了我的懷中。
    等到反應過來的刹那，我猛地伸手，朝著葛阿婆的額間探去，想將她的魂魄取出，想找曆溫幫忙，為這位苦命的阿婆，求得一個完美的來生。
    我才剛剛伸出手來，便被李初一直接攔下：“十五，沒用的……”
    “阿婆死的時候，魂……魂魄也跟著散了。”
    我的右手生生停在了半空，卻還不死心，朝著那空空如也的魂台上探去。
    直到我徹底的確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全是徒勞以後，我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地靠在桌角，滿眼空洞地望著懷裏這具正在冷卻的屍體。
    “十五，你冷靜，你千萬要冷靜……”
    “我猜葛阿婆，決定和你說的時候，就已經猜到自己的結局了，但她還是選擇告訴你了。”
    “她是親眼見到你爺爺離開的村子，也篤定了，你爺爺離開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了，肯定知道自己身上被人動了手腳，但她還是選擇和你說了……”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負葛阿婆，還有你爺爺的期望，找……找到林青雲，替他們報仇！”
    李初一的聲音，落在我的耳邊，卻依舊阻止不了，我那麻木的淚水。
    我緩緩抬起頭，麵無表情的望著李初一，聲音冰冷又嘶啞。
    “初一，我明白的，我都懂的。”
    “可是，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一個活生生的人，因我而死，還死在了我的懷裏啊。”
    “這是對我的弱小，做出的最大的懲罰。”
    “——明明人就在我的懷裏，我卻阻止不了，李初一，我居然什麽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