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小隊官兵，雙眼凹陷，麵色鐵青，比這些從我們身旁跑去的村民們鬼氣還要更重得多。
    它們像是已經有很久，沒在此地見到生人了。
    在跑到我們麵前的那一瞬之間，忽然停下腳來，愣愣地看了我倆一眼，之後迅速動手，直接將我倆包圍在了中央。
    一道嘶啞沉悶的聲音，從領頭的官兵口中響起：“你們是乖乖跟著我們走，還是需要我們動手？”
    我與謝應淵氣定神閑地相互對視了一眼，並未做出任何反抗，反而乖乖配合地被綁住了雙手，跟在了被俘的隊伍之中。
    這些隊伍裏，被帶走的百姓們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雖然這裏一直重複著，一百多年前，它們身死那天的景象，臉上卻沒有任何驚慌與失措，反而各個神情麻木，像一具具行屍走肉般，被困在當年的情景裏麵。
    沒過一會兒，之前從我們身旁擦肩而過的那群百姓們，也被官兵抓住，塞進了隊伍之中。
    這些百姓在逃跑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還有些許人味，被官兵抓住以後，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陰氣的影響，竟也各個神情呆滯，沒了半點生氣。
    我在人群裏見到了先前提醒我的那個大嬸，我和謝應淵悄悄湊到她的身旁，喊了她一聲：“大嬸？大嬸？您醒醒？”
    大嬸被我搖了幾下，木訥地轉過頭看了我一眼，而後繼續呆滯地朝著前方看去。
    沒了辦法，我隻好暗暗掐訣，將一張淨心符拍在了大嬸的額頭之上。
    符籙貼在頭上的刹那，大嬸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像是刹那間，從那混沌的狀態，甚至是那一百多年渾噩的狀態中徹底醒來了一樣。
    當她看到自己被俘的刹那，先是猛地一愣，之後轉過頭去，在見到身旁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容，此刻一臉死氣，神情呆滯地站在她的身側時，她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無比蒼白，險些就要叫出聲來，好在我眼疾手快地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噓。”
    “大嬸，您先別發出聲音。”
    她驚愕地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中的神情千變萬化，像是失去了那段提醒我的記憶，卻想起了自己這一百多年以來，不斷重複著同一天的日子。
    還有那一百多年前，自己慘死在這裏的回憶……
    她的眼裏立刻溢出滿滿的淚光，好似不可置信般，顫顫地落下一句。
    “我……”
    “我是早就死了？”
    “卻一直重複著當年那天？”
    “我……我怎麽死了……我的閨女還被我藏在米缸裏，還等著我回去做飯呢……”
    “我，我再也回不去了？”
    大嬸渾身僵硬地停在原地，擋住了其他人的去路，被官兵發現之後，一道鞭子狠狠地朝著大嬸的身上甩了過來。
    “停下做什麽？趕緊跟上！”官兵木訥地對她凶道。
    大嬸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我連忙拽了大嬸一下，對她說道：“大嬸，現在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後了，您有什麽念想，也已經物是人非了。”
    “現下，咱們最要緊的，不是回憶從前，是先跟上，別讓他們發現異樣，別擾了這裏的磁場。”
    大嬸聽著我的話，怔怔地看了我一眼，而後上下打量了一眼我的裝扮。
    雖說我已經有很久，沒穿道袍紮道髻了，如今又是個魂體偽裝成肉身的模樣。
    大嬸還是一眼看出了我和謝應淵絕非凡人，無比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小聲地問道：“大師！你們肯定是過來拯救我們的大師，對不對？”
    “否則……否則我不可能在這裏被困了一百多年，不斷重複著死時那一天的景象，自己卻發現不了，也逃不出這樣的輪回，反倒是因你這聲提醒，才從渾噩中醒來……”
    “我……我……”
    大嬸熱淚盈眶，滿眼的苦楚，像是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與我訴說。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斷了她的訴苦，對她說道：“大嬸，我知道這一百多年，你們重複著往昔，忽然被我喚醒的衝擊很大，但我確確實實是來渡你們的，且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問您幾個問題，您知無不言，可以嗎？”
    大嬸對我點了點頭，激動道：“大人！您說！我知道的都和您說！”
    我對大嬸回道：“此地依山傍水，藏風聚氣，確實很容易養成極陰之地，將往死的生靈困在其中，但是——”
    “按理說，你們這裏也不算窮鄉僻壤，距離城隍廟也不算很遠，就算戰亂年間，陰差一時半會的顧不上你們，也有城隍會記下死亡人數，往陰司裏通報，為什麽……”
    “你們這麽多魂魄，有百姓，有官兵，全被困在這裏，不得往生？”
    “而且，據當地人所說，你們死後是被集中安葬過的，按理說，也有人幫著超度才是，就算沾了極陰之地的風水，將所有枉死的人，全都困在這裏的概率也極小才是！”
    “您可以好好想想，在你們死的那天，這裏還發生了什麽？或者鎮上，有沒來過什麽奇奇怪怪的人嗎？”
    是的，剛開始，我或許會覺得，這裏變成聚陰之地，隻是一個巧合。
    可越往裏走，特別是見到這些麻木的陰差，還有前一刻還像“活人”的百姓，被抓住之後，也跟著像是失去了神智一樣，我立馬察覺到了不對。
    謝應淵也是如此，所以在發現不對勁的刹那，默契地與我一同混進了隊伍之中，想要看看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嬸被我問得眼神頓時有些迷惘，像是這百多年的無數個日夜裏，不斷重複著臨死那天的景象，雖然有些細節，多少會與當時有些不同。
    可這不斷重複的記憶，還是有些覆蓋了當年的回憶。
    她目光呆滯地想了很久之後，才用那略微顫抖著的聲音，對我回出一句：“怪……怪異的事情，我記不得了，因為被抓之後，我……我們被帶去了一個山洞裏麵，眼睛蒙上了一塊黑布，之後就被殺了……”
    “被殺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我隻記得，這一百多年來，我的記憶一直重複著從家裏醒來，聽見有人在喊，太平天國的軍隊打進來了，然後我把孩子藏進米缸，跟著大家跑了，跑著跑著就被抓了，然後就死了。”
    “但……但是……”
    “但是！在這個軍隊打進來的三天前，我們鎮子上，確實來了一夥特別奇怪的人！”
    “對！就是很奇怪，我絕對不會看錯的！”
    “怎麽奇怪了？”我對大嬸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