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在流淌著。
    飯桌重新整理幹淨，一壺今年剛摘的春茶泡上。翠綠的新芽帶著春天獨有的生命的氣息，恰到好處地緩解了飯後的倦意。
    阮秀不管再怎麽不舍，還是一點一點挪到院門前。
    這才是第一次認識，就已經蹭了趙政兩頓飯了，就算是她，再蹭下去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阮秀兩隻腳都站在院子外，裏麵突然傳來一個呼喚聲。
    “阮姑娘！”
    阮秀回頭，看到寧姚正朝她走來。
    “阮姑娘，傍晚我來找你玩。”寧姚說話的時候，一隻眼睛眨了眨。
    阮秀瞬間秒懂，連連點頭：“好呀，好呀！”
    “你別一直叫我阮姑娘，這樣聽著有些生分，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好。阮秀，那我們一會兒見。”
    “嗯嗯，一會兒再見！”阮秀和寧姚告別後，哼著曲子，腳步輕快地，往鐵匠鋪走。
    路上，阮秀回憶著與趙政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當時，她與趙政對視時，心神一下子就被趙政的心湖吸引。
    阮秀有一個秘密，就連她的爹爹阮邛都不知道。她從有記憶時起，就可以看見別人的心湖。
    這些年，跟著爹爹在風雪廟生活，阮秀唯一會主動與之交流的，就隻有那位風雪廟的魏晉魏劍仙。
    因為，在她眼中，隻有這位按輩分，算是她師兄的男子，他的心湖還算幹淨，隻有一片碧葉撐天的蓮花。
    來到驪珠洞天後，阮秀眼裏見到的人，更多是各種醜陋的欲望交織在一起。前兩天，阮秀在青石偷吃時，她遇到了一個心湖幹淨的沒有半點汙穢的少年，來自泥瓶巷的陳平安。
    那時的阮秀，趕緊把糕點塞滿了嘴，因為她怕，一個忍不住，就把這個心湖幹淨的有些過分的少年，一口吞掉。
    如今，看了趙政心湖中的景象，阮秀忽然覺得，陳平安的心湖太幹淨了些。
    趙政的心湖裏，各種欲念不少，甚至還更多。他的心湖是一座城，城裏有數千家院子，每家每戶的煙囪裏都飄著誘人的飯菜香。
    當阮秀目光投向趙政心湖深處時，她耳邊響起了一陣小孩子的嬉笑聲，仿佛看見了孩子們成群地聚在一起，踢著毽子、蹴鞠，玩著各種有趣的遊戲。
    當夜色來臨，家家戶戶都點燃燭火，大門打開。燈籠出現在街道兩側，仿佛在護送著遠行的遊子回家。
    看多了各種妖魔鬼怪的心湖景象，阮秀沒想到自己居然在某個人的心湖裏，看見了一座城的日出日落，循環往複，仿佛在看一幅彩色的連環畫。
    第一次，阮秀對落在自己麵前的少年有了一絲好奇。就連那個看起來最可口的陳平安，此刻也排到趙政後麵。
    “秀秀，你在想什麽？”阮邛聽著耳邊一陣輕一陣重的打鐵聲，眼角直抽抽。要是換了其他人，敢在打鐵時分神，他早就罵起來了。
    現在火爐旁站著的，是他嗬護了十幾年的寶貴閨女。他能怎麽辦呢，當然是要問清楚閨女分神的原因。
    “爹，我沒事。”回過神的阮秀，朝自家爹爹笑笑，加重手上的力道，一道道沉悶的打鐵聲重新響起。
    火花從燒得通紅的鐵錠上四處飛濺，給如同蒸籠的屋子，增添了幾分火力。
    阮秀目光牢牢鎖定在鐵錠上，一腳勾住風箱，強勁的風力催發出的火焰，顏色從橘黃迅速向深紅轉變。
    身處數千度的熔爐旁，阮秀額頭上卻連一絲汗水都沒有。手中的錘子力道越來越重，鐵錠翻滾間不斷延展，到最後，外形成了一把劍的樣子。
    一錘，將這把粗鍛的長劍錘飛到窗外的大缸裏，一陣滋啦聲響起，長劍在極寒的河水中迅速完成了第一次淬火。
    阮秀長舒了口氣，耳朵忽然動了動，外麵說話的，好像是趙政。低頭看了眼身上沾灰的裙子，她掉頭從側門跑回房間，匆匆換好衣服，剛出來，就聽到爹爹在喊她。
    阮秀答應了聲，推開房門，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趙政身上，隻看了眼他的心湖，阮秀立刻收回目光，她怕再多看一眼她就忍不住流口水。
    “趙政，寧姚，你們來了！”阮秀很開心地和兩人打完招呼，轉頭看向身邊的阮邛，“爹爹，那我先和他們去玩了？”
    “去吧，去吧。”阮邛點頭。如果隻有趙政一個人他還會擔心，是來拱他家小白菜的。
    阮秀剛走了兩步，阮邛似乎想起什麽，喊了一句：“秀秀，晚上回來吃飯嗎？”
    “不了，爹爹。”阮秀回頭時，眼神裏帶著一絲緊張，接著，她生怕老爹再說出一些嚇人的話，拉著寧姚的手臂，迅速離開。
    “這丫頭，怎麽覺著，怕我喊住她呢。”看著閨女的背影消失，阮邛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
    葫蘆裏的酒剛入口，阮邛的神色一變，最後還是強忍著把嘴裏的酒咽下去。
    秀秀啊，爹讓你幫忙打的是二兩銀子一壺的桃花酒，不是二錢銀子的，水裏加了點酒的桃花釀啊。
    阮邛目光裏帶著幾分幽怨，這丫頭肯定又偷偷把錢留著買糕點去了，怪不得剛剛跑這麽快。
    阮秀拉著寧姚一口氣跑過一條街，這才停下來喘口氣。她往身後看了眼，沒看見老爹的身影，看樣子老爹沒有太生氣。
    拍拍有些礙手的胸脯，阮秀從荷包裏摸出幾枚碎銀子，嘴裏念念叨叨著：“爹啊，爹，不是女兒想昧下您喝酒的銀子，實在是女兒手裏沒錢了。”
    “趙政和寧姚都請女兒吃好幾頓飯了，我總不能就什麽都不帶就跑去蹭吃蹭喝吧。”
    “所以，爹您就原諒我吧！”
    阮秀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老爹可以原諒自己。祈禱完畢，阮秀看向等候在一旁的趙政和寧姚。
    “我知道一家賣水果的鋪子，他家水果特別好吃，走，今天我請客！”阮秀手裏拿著難得攢下的銀子，一臉的豪氣。
    “好。”
    夕陽下，三個少年人，肩上挑著春風和暖陽，走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