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何人不知鬼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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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淵山中。
    此時正是初春時節。
    山間桃木萌發出了新芽,繽紛的桃花滿滿地點綴在老枝之間,將山石小路也平鋪了一層。
    外院五屆入道堂的道徒盡皆回歸,在觀中任務的雙倍道功、諸多丹藥法器權限的供給下,大批的道童徒役都入了煉氣境,披上了那象征著道途之始的青衣道袍。
    院中那年輕的麵龐上,意氣風發,著實是熱鬧。
    隻是尋常道徒哪個不是三年入道,修養氣命功,識大道靈文,分五行陰陽,辨六合諸氣……這才能一炁功行增益,光是命功就能讓山外術士忌憚不已!
    似這般揠苗助長,也不知於他等而言是好是壞……
    山中四處各添青衣,芳華熱鬧,而黎卿也在此時收到了屬於他的藍衣法袍。
    有兩名藍衣道徒遞上拜帖,將那三套法袍與一個葫蘆送到了宅邸前。
    院門吱嘎一聲,剛剛打開,兩隻比燈籠還大的金色豎瞳就好奇地湊了上來,險些教這門外的兩位上品道徒將護體罡氣都爆發了出來。
    “燭,你先回去!”
    清朗之聲立刻便跟著響起,緊接著,一名提著盞紙燈籠的青年從那扇朱漆大門後走了出來。
    碩大的六冠虯首聽到聲音後,輕輕眨巴了一下眸子,聽話收起好奇心便轉頭往宅邸之中去,那似是朱砂般鮮豔的虯身轉動,從院門處輕輕劃過。
    好漂亮的朱虯!
    兩位道徒不禁互相對視上一眼,而後同時在對方的眼睛裏見到了一抹驚異。
    不是說這府主是才剛剛是新晉的中品道徒嗎,怎還有虯龍居府?
    而且,觀那青年身上磅礴的真炁……
    “癸未字,你便是黎卿?”
    “是!”
    黎卿掌中輕提起那冷白紙燈,亦是同時打量著眼前二人。
    一位無須中年,一位蒼髯老道,俱是周身靈瀅、一炁圓滿的上品道徒,就是不知道他等可曾煉出護身罡氣。
    “這是你的法衣,這枚葫蘆乃是沾染祖師壺天道種法意的靈藤所生,其中自有一片空間,可作隨身儲物。”
    “乃是白院首所贈!”
    中年道徒上前兩步,將這四道物品推到黎卿手中,再著重強調了一番。
    這黃皮葫蘆乃是臨淵仙頂上,尹祖剛成就陰神時種下的老藤所結,雖還算不得什麽天材地寶,但也是極為不錯的靈物了。
    受尹祖師的壺天道種所浸染,這葫蘆內部自成一片空間。
    與納戒、儲物鐲等不同,這葫蘆裏虛空維穩,等閑無法被那五鬼搬運、三仙歸洞之類的左道邪術竊取入侵,在儲物法器中也是位列上流。
    那葫蘆藤每三年才結一次,每一次結果也不過六七個葫蘆不等,院中道徒想要得到一尊這般的葫蘆可也不簡單呢。
    便是出發前白院首曾言,一定要叫那黎卿記住:拿人手短。
    二人這才麵帶異樣地提點著黎卿。
    送完東西,報完院首的名號後,兩位上品道徒轉身便走……
    “咦?師兄且等一等。”
    黎卿疑惑著叫停住兩位藍衣道徒。
    “藍衣籙又稱作觀中的入室弟子,前提不應該是要先拜一位老師嗎?”
    怎得,送一套法衣就行了嗎?
    “唔,外院還未有其他院正與真傳,師弟若想拜師,或許可以再等等!”
    此時,這兩位道徒腳步一頓,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二人都隻是被萬法院派來聽從使喚的呢。
    一般來說,天南觀中,能開府授徒的隻有紅衣真傳與紫府道人。可外院,也隻有這麽一位紫府院首,可謂一窮二白……
    就是拜師,你也得找的到老師啊?
    二人無奈搖頭,送完東西直接直接便是離開。
    黎卿隻目送了一小段距離,反身關上院門,將宅邸禁製開啟,便往正堂回去。
    這三套藍衣道袍倒是沒別的,未入法器一屬,就是尋常的換洗衣物而已。
    倒是那黃皮葫蘆來的正好!
    先前屍窟一行,黎卿那個由外務堂的馬元送的芥子囊已經不夠用了,這尊約莫三丈方圓的儲物葫蘆正是足堪一用。
    一回得堂中,那朱虯便探出腦袋來好奇的打量著黎卿手中的葫蘆,敏感如它,自然能感覺到其中那頗有些不凡的……法意。
    練氣境,趨於天人合一,以內周天映照外天地,辨四方宇宙六合諸氣。
    及至紫府築基,周天圓滿,此時的修行才是真正的接觸到天地,天都寰宇自有規律,觀萬物而上下求索,終得內生一絲道蘊。
    到了陰神出遊,那才是神仙道人中夢寐以求的境界,他等終於能接觸到那片世界真實的一角,上體天心,內存一口氤氳祖炁,逡行雲海遊天都,接觸天地諸理,那縷道蘊方能孕育出一枚大道真種,道種中自有無窮法意。
    或許陽神駐世,或許真仙長生,這枚大道真種便會化作一朵不死道妙的參天仙樹吧?
    再往上的層麵,黎卿尚不知曉。
    但他入道時便曾聽聞,臨淵仙頂上的尹祖師,孕育的是一枚壺天道種!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那是掌拿三山五嶽、捭闔日月星光的無上妙法……
    “燭,幫我把那卷符刀叼過來!”
    黎卿將靈燈掛起,靠在窗沿一側,且讓這化名為“燭”的丹虯為他銜來那卷承各類刻刀籙筆的筆袋。
    這枚葫蘆似是才剛剛摘下,內裏漆黑一麵,但以神念望去,卻是有一個三丈方圓的空間。
    他且要將這葫蘆的外表稍稍打磨一下,淨滌葫身,縛上紅繩,再刻下一道禦物的禁製,囊取諸物之時,便會方便上許多。
    便如此,黎卿倚窗挑葫蘆,朱虯頷首低信眉,迎著那窗外的好春光,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這禦物禁製不過是小禁法門,並不算太難,道童兒就能處理,隻花了大半個時辰,為那葫蘆以檀油擦拭滌淨,再縛上朱砂紅線,一枚巴掌大小的儲物葫蘆便功成了。
    再將原本芥子囊中的諸多靈紙法器,陰血珍材、經卷道銖等等置換到了葫蘆中。
    換上天南藍袍,葫蘆掛腰間,人靠衣裝馬靠鞍,此時再觀黎卿,整個人都多了一絲道意風骨。
    旁側的朱虯亦已通悉五馭之術,鸞聲和鳴,逐水一方,舞交衢止,過君表儀,已然算是駕馭無礙,隻差最後一道“逐禽左右”了。
    子失其鹿,天下共逐!
    南國帝都之中便有一座子鹿園,其中從練氣到紫府的異獸數不勝數,國子諸士,若尋得滿意的馭物,當上表國子監,入子鹿園,尋一道合心意的獵物,馭獸逐禽,左右開闔,或拉弓矢,或憑技擊,或掣以書禮樂法。
    當效仿那赤帝斬白蛇,以獵這天地之精、異獸一屬,取其靈血,劾召圖騰,簽訂契約,一人一馭,同臨生死險隔,爾後親如一體,能終生相隨……
    他如今為方外之人,自然該自己考慮尋得何種獵物以證他們之間的五馭契約了。
    “倒是得給這家夥尋一道足夠有挑戰的對手,它著實太過溫馴了,少了一分野性!”
    黎卿望著那抬起六冠花首倚在胡床一角,輕輕舔舐著那豢龍璧的大虯,暗暗下定決心,得給它尋個好獵物。
    江南也還未有信傳回,真不知道這枚奇異的豢龍璧是何等瑰寶,能足這般虯獸舔舐。
    一人一虯一左一右,正占據了這方正堂大眼瞪著小眼之時。
    叮鈴鈴…
    宅邸禁製中又有玉符傳書的動靜響起,似是誰投了拜帖進來。
    “嗯?今兒個是什麽日子,院中難道最近又有什麽變動了嗎?”
    朝晨的弟子法衣、隨賜葫蘆剛剛送來,此刻又有傳書投入宅邸禁製,這動靜著實有些頻繁了啊。
    黎卿靠在這窗台上,目光穿過院中那株芽鱗都還未開始鬆動的幹枯棗枝,最終落在府邸的禁製處,唯指尖一點,立時便有一道流光玉符飛掣而來。
    信手招來這道玉符,黎卿將其輕輕一捏,卻見其中乃是一道拜帖。
    “咦,這是誰的拜帖?這落款好眼生啊……”
    揭了拜帖之後,約莫過了盞茶的功夫,那扇朱漆院門再次打開。
    此時,卻見一位青衣女冠遠遠的立在一方,似是已經在這座宅邸之外等待許久了。
    “黎師兄……”
    這位女冠一見到那座宅邸道場禁製消失,身形一動便迎了上去,隻是,在目光剛剛與黎卿接觸的刹那,那雙瞳孔便是猛然一縮。
    下一瞬,這女冠便是稽首相賀:
    “恭喜黎師兄功行增進,得授藍衣籙!”
    她可記得這位黎師兄是與自己同一年拜入天南的,隻不過,她是走了宗族長者、那位馬元叔祖的門路,自道童徒役時期就早早進了外務堂,但也才於年前借著一枚黃芽丹堪堪練氣功成。
    而這位黎師兄卻已經是藍衣弟子了,這般修行速度著實恐怖!
    這是外務堂的那位馬道徒,原先那馬元道徒的接任者。
    黎卿見到此人時,暗道兩人私下也並無往來啊?心中著實有些奇怪,頷首輕問道:
    “馬…師妹,有何事?”、
    見這位師兄獨獨立於門後,並沒有邀請自己入院的打算,女冠麵色不變,亦是頗為直接的從袖中翻出一卷丹書來。
    “黎師兄,馬元叔祖有一份請托,想請師兄助臂一二。”
    “叔祖如今身在西南群山,隨行萬法院、丹器院蕩掃群山妖患,離不得身……”
    “這卷是為黎師兄準備的丹書!”
    馬姓女冠將這卷一十二層的朱符丹書遞給黎卿,與之同來的,還有一枚約莫食指大小的傳音玉符。
    黎卿疑惑地接過這兩道物品,也未多想,然而剛捏開這枚傳音玉符,立時便有一道頗有些急促的聲音響起,背景中似是還隱隱夾雜著爆炸聲。
    【久聞弟有祛鬼神通,兄便先告罪一聲,須得汗顏托付師弟一番了!】
    【吾本出身山陽縣馬氏宗族,近日來連收三道傳書,聞得縣中邪患頻生,鄉祠祭靈無以製,縣中連日以來喪者不絕,竟已家家縞素,恐為鬼祟大患已生,愚兄無暇能往,然親族殷眷,吾亦心如刀絞,還請師弟定要助我,待馬某歸來,定上府中拜謝……】
    簡短而急切的托付,似是那馬元所處的境地亦不算太安穩。
    西南群山妖患,那可是個僻遠的地帶,距天安府都得數百裏外了!
    “山陽縣中的鬼患?”
    黎卿接過這一冊丹書,眸間思緒微微閃爍。
    隻見這一卷丹書,共為一十二張朱紙丹符疊製,這類丹書與消耗型的符籙有些區別,乃是可重複使用的法籙,其中劃分出驅邪、陽火、罡風、金光……等等一十二道符咒,可自行以真炁擇而驅策,效用諸多,堪比一件半件初成的法器了。
    當然,這其中的威力當時與下中品道徒的使用的法門相差無幾,想來也是欲予黎卿這一行添上些護身的手段吧。
    這般丹書,威力倒是尋常,閑來把玩倒也不失為一道收藏。
    然黎卿卻未多看這丹書,隻是疑惑了起來:
    “山陽縣的鬼祟?不應該一開始就掛在外務堂、甚至內院的外務殿了嗎?”
    “怎會拖成大患?”
    那可是他們凡俗的宗族親眷所在啊?竟也這般不上心思嗎?
    “掛上去一月了,內院的諸多師兄各有任務,外務堂去了一品中品道徒,然仍是未能止住。”
    “隻能勞煩黎師兄了!”
    這馬姓女冠苦笑著搖了搖頭。
    內院的道徒哪個沒有自己的任務?馬元叔祖也曾請了一位外務堂的中品道徒出手,然那位至今還未歸來,倒是山陽的險信來了一封又一封!
    無奈之下,也唯有請動這位鬼郎君幫忙了。
    她自己是萬萬沒有那個能力的……
    萬法院馬元,山陽鬼患,倒也不妨動上一動,這位馬師兄上次私下弄險得來的紙靈秘錄也是真不錯!
    黎卿思忖片刻,也就接下了這道求助,將那丹書一收,納入袖中,抬頭便詢問起了具體的內容。
    “行,本道往那山陽一趟便是,可知肆虐山陽縣的是什麽鬼?”
    “還,不知曉……”
    女冠連連搖頭,山陽縣中一切還是未知,隻知曉每日都有人似是血肉模糊般,慘死在各處,連當地供奉在祖祠中的祭靈老鬼都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