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飛瀑道府
字數:8582 加入書籤
揮手將那十來名仙家送出幽天,令玲瓏猖看顧著他等,為那些個仙家兒調製些“藥膳”。
黎卿州郡普通士子出身,對隨從向來都還算是不錯。
這幽天與現世規律有所差異,天都靈韻清氣氤氳,哺育萬靈;幽土絕靈,有陰晦之氣充斥,為屍鬼邪祟之溫床。
天都油糧米麵,入了幽天皆化作腐泥,但上年份的老藥和肉脯可以存留一段時間;
天都的秘銀銅鐵石料,入了幽天化作鏽粉,提煉過的五金靈物卻是無妨。
紙張竹簡入幽天風化腐朽,可靈紙玉石又能存續……
看來,是得列一份清單,好好梳理一番,看看天都與幽世究竟有哪些可共用的基材了。
黎卿駐足在西苑前,指尖一點,立時便將那“仙家兒”曬製好的魂熏籽與陰靈根收起,這兩類魂道寶材階位不高,但足用了。這些雲桂仙家晾製的也確實用心。
前者可直接研磨作初級的魂香,於冥府各殿中點燃,日夜沐聞,生靈足養性,鬼神可固形,妙不可言哉。
後者乃是陰靈草的根莖,陰性清涼,水混為米漿狀,凝作紙衣一層,可作陰靈清符,能化符水,安魂破陰晦濁氣,善祛邪!
這都是六天宗鬼時代,天都氏族子嗣常會用到的陰材與小法門。
“看來,還是得尋些個幫手!”
輕掩上西苑的的厚重大門,黎卿心頭呐呐自語。
他已從觀中得了一道“真一水火炁煉儀軌”,這才是真正的慈悲拔度之術,而非是那《南鬥延命》中名為煉度實為煉鬼的法門。
鬼母已至日遊極盡,玄陰純質凝形,命魂早已幾近乎無暇,再進一步就是陰神存在,自是用不著黎卿為她精煉神形。
但那位前府主崔嬰,或是可以一試!
黎卿右手一翻,將諸多鼎皿托在掌上,緩緩上的東苑主閣。
所謂真炁煉度,著重的是清濁二者交感。不外乎以得道真陽之氣,具煉亡者之命魂,使其真質無暇,陰晦濁氣降而清氣升,自然為清明之鬼,不負孤怨惡鬼之形!
清明之鬼,再得道行,才當得起鬼神之稱。
“這崔嬰,兩百載了,天地二魂消散,也不知能否重新將命魂煉清……”
黎卿一麵將三足鼎、四方尊、鎏金爐,以及一根篁竹管取出,一麵靜心回顧著《度人卷》。
他當年尚是道徒之時,來往山下縣裏鄉寨,除鬼之餘,也沒少作安度的儀式。
有的是鬼祟除盡,走個過場,為生還的鄉民鼓舞些生氣;但也有真正的死者含怨,陰靈受度之時!
算是,有過基礎的超度經驗。
崔嬰,她的命性比之鬼母要好得多,她是岐山崔府六天宗鬼時代之裔,由生人入冥府時,三魂大體上皆是無損,修鬼神之道,靈智、本性、念頭皆存。
鬼母不同,她隻是從天都南國一宅中孤魂,在岐山絕嗣後收歸幽天。
即便是她隻花了短短兩百餘載就走到了日遊的極盡,即便她自身已經證就了無暇的陰靈道體。但她已尋不回來那早已消散在天地間的二魂了,甚至連命魂都如混玉質般流於空白。
也是由此,她才會因一道岐山中的冥契,順應其中規則與黎卿產生交集!
黎卿指間真火變幻,時而幽藍,時而熾熱,隱隱再化幽藍火苗……那石中火與人間火不斷地變幻,或許能映照出他的惋惜與糾結。
“哼,你倒是好運道,兩百載了還能有這般的機會。”
輕哼一聲,最終,他選擇了那抹人間火!
那人間火成橘黃色,火苗上隱隱有黑煙生成,竟是人間萬戶灶頭上那一縷煙氣,此火真陽不算毒烈,比之石中火要溫順上許多。
三足鼎中,聚人間真火,四方尊中,由玄陰一炁凝作陰露。此為水池、火沼。
黎卿一指點出,那被三五道紙符束縛的女子身影便落下案幾前,形體受縛,但她無神的瞳孔最終匯聚到黎卿臉上。
崔嬰,這座東跨院的前主人,看相貌,與鬼母有五六分相似,也興許二者是互為直係的宗鬼!
瞥了那女鬼一眼,黎卿坐於案幾一側,取來半根篁竹,以玉擊子輕巧篁竹,肅聲誦念《度人卷》,古老滄桑的字節吐露,緩緩勾連幽天。
香爐紫氣渺渺蕩蕩,諸香送氣,及至那根篁竹之中自發九響,貫通諸節。
黎卿霎時起身,將那篁竹一舉。火沼之中,出六陽真炁,水池之下,生闕陰之炁。
兩炁交合,一方水火倒聚,隨著那篁竹在指尖起舞,水火元真匯於篁管之內,似極了真一元露!
此露非凡露,乃如開天沉降高升之氣,得黎卿引篁竹,度真一,篁管微點,真一啟落。
篁竹微點則真一落,每一滴“真一液炁”自那厲鬼天靈中滴落,那鬼軀中渾沌分散,清靈上升,晦陰濁降。
真一炁度,可不拜神靈,不求宗鬼,隻調陰陽,理清濁,從內在層麵,將陰靈、陰晦二者劃分,引導其變化。
每一次篁竹炁煉,那“崔嬰”麵色便變幻一息,而其氣機就好似白玉褪作冰石,愈發清靈了……
幽天中,黎卿不吝法力,正進行新的嚐試。
臨淵外院。
有紙鶴傳書,送予外務堂中。
馬芸汐,這位新的馬道徒練氣中品,都與當年的馬元仿若了。
此刻,她手中捏著一份傳書,在院中來回踱步。
“黎卿黎師兄,如今證就紫府道基,在山中開了一座道府,門下尚需些護壇童子、掌器道徒做行走。”
“諸位皆是芸汐信得過的舊識,此緣法,可有誰敢接?”
道人開府,立壇,稱法上號。
以這紫府道人為尊,一座道府便是一座小法脈,諸多道徒、童子若無出路,難望真傳,要麽就拜師上道,繼承衣缽,但此事亦極難。
作道府行走已經是很多道徒求而不得了。
飛瀑道府於五院內廣傳募書,這便是黎卿給這位馬道徒的一道任務,也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力,能否過濾一番名單。
此刻,這座一進小院中便匯聚著六七名練氣上中品的道徒!
馬道徒身側,便是一位青衣少女,青澀的麵容,看上去才不過十四五歲,一頭“避水金睛獸”,也就是成精的大水牛,似是她的馭獸般,揣著蹄子,老實巴交的匍匐在側。
趙婉兒,虛歲不過十五的練氣中品,是外院中這幾年聞名的修行種子。
右麵一位青年道徒倚靠在院中老樹下,手中火折子不住的轉動,似乎是在思量什麽。此人在場中練氣境中,道行最深,有將近三百刻了,這是外務堂內部的道徒餘文,他正是曾參加過山陽鬼患的那位青衣道徒。
石桌四周,又有數名藍衣道徒圍攏,望向那這位代掌募書的馬道徒。
“馬道徒此言可是當真?”
“隻是,還不知到底有個什麽要求與章程?”
幾名道徒還道是她什麽相求,原是這馬道徒攀上了高枝?
馬芸汐聞得此言,神色微怔,手攥著募書,他忽然意識到其中並沒有提到有什麽硬性要求,隻有令她尋些堪用的道徒來。
“唔……隻有兩個要求,第一,道行不可太低,至少得周天真炁兩百四十刻以上,否則,上麵降下了法令任務,道行不夠的話……第二,得是本分道人!”
黎卿與馬芸汐乃是同一年的道童,隻是山陽馬家有些能量,讓她早早入了外務堂。
才這個年歲,黎師兄的道府中自然不急著尋什麽門人弟子,若是道行足夠,那些苦熬上來的老道叟反而更好。
從世家功利的角度來看,這些經驗豐富老道叟隻求些許資糧,憑他們本身的壽元,也不會占那道府的坑位太久……
“哦?黎師兄?馬道徒,可是曾受馬元之托入山陽的那位?”
那不斷轉動著法器“五灶火折子”的道人突然上前兩步,緊接著便確認了起來。
這是餘文,山陽鬼患之時便曾做過黎卿副手。
他有些不敢相信黎卿就是那尊神秘的新紫府。但加上後續柳黃州之事,他又有八成的把握,確定了那應當就是黎師兄!
“是的。”馬道徒微微頷首,確定了這則消息。
“我會將這則募書貼在外務堂,同時也送到四院的外務殿中……內院應召的定然是上品道徒,這外院,諸位可要抓緊機會了。”
紫府道人的行走,這可不是尋常人都有機會的,若是能擔任“護壇”“掌器”的童子,那可是能接觸到壇法,有資格驅策兵馬的。
也就是這位黎上人在觀中根基不深,不然絕輪不到他們入府。
“餘某曾為黎師兄做過一段時間的副手,當日便驚為天人,師兄開府,且算餘文一個!”
這青衣道徒自然不會錯過如此機會,當即便報出了名字。
旁側的那位少女亦是緊跟著出言:“馬姐姐,婉兒也要應召!”
那及笄少女舉起右手,旁側的避水金睛獸亦是長“哞”一聲,以作附和。
“你不用與白院首商量嗎?院首似乎是想要收你為徒的……”
但輪到趙婉兒時,馬道徒有一絲絲猶豫,多插了一言問道。
“不必了!”
那少女微垂眼瞼,卻是擁有著與嬌小外貌不符的執拗,畢竟是小小年紀就進過西莽屍窟的人兒,她想做的事,必然要自己做主。
經由黎卿推薦,才有馬道徒接她入觀。後承黎卿屍窟中留下的兩道伐山大功,取了兩道頂級的法術,她這才能在同道中脫穎而出。
趙婉兒知曉自己的仙資或許不錯,但那是因為她自練氣之始就練得頂級法術,若是她與其他道童一般,從基礎練氣術開始,也就別談什麽進境了。
在她心裏,自認為自己是黎師兄、馬師姐的人!
何況,少時那一場如夢幻般的屍窟探險,深深的刻印在了她的記憶深處。她,怎能不想見一見這相隔四五年後的黎師兄呢?
院中諸道徒緊接著報上名目,隻希望能抓住這道機會……
而在天南府中。
一名老叟飛速的趕跨在山林間,緊緊吊在一頭精怪身後。
那怪物極為凶殘,夜闖入村寨,殺死了寨周一戶人家五口,那戶中婦女屍身還受到了極為不堪的淩辱……
這便是西南深山中常見的山精作祟了!
老叟頭發花白,身軀卻是硬朗,踩踏林葉石壁間,似是壁虎一般,飛來掠往,絲毫不受阻礙。
眼見那山精就要往石縫中遁去,這老頭一聲叱喝,若洪鍾震響,還真令那山精僵硬了一瞬,不待那大怪逃脫,立時便見老叟袖中烏光一閃。
聽到【砰】的一聲爆響,那山精的腦袋立刻爆開,比之尋常壯漢還要高上兩寸的無頭屍身緩緩砸落地上。
“嘿,好個畜生,跑得是真快,差點就把老夫這身骨頭都跑散架了!”
趙老道啐上一口,指頭微挑,當即便將那新煉成的“黑狗釘”重新攝回掌心,再取一塊黑布將山精殘軀裹起。
臨老了與上觀道徒結善緣,不僅將孫女送入天南上觀修行,自家還得了一卷可傳下去的“黑狗釘之法”,這一輩子,他老道也是值了。
自打屍窟回了鄉縣後,趙老道言笑滿懷,對這縣鄉中更加上心,將各鄉邪祟之事一一處理,能為鄉裏古庭做些貢獻就做一些,順便掙點道資能供養孫兒,那就最好了!
去年,他還收到了孫兒傳書,言稱已然入練氣了……
這老叟,將黑布一裹,九尺高的無頭山精為那黑布卷起後,突然就縮到胳膊大小了。
老道將那黑包裹往肩上一扛,麵色當即發苦。
死東西,好重啊!
這是民間如意法門,算不上法術,但對於沒有芥子囊的民間巫覡、術士來說,也是不錯的手段了。
趙老道剛走兩步,身形就突然一僵,他隻覺似是有一雙恐怖的眼睛盯上了自己,那滲人的寒意直接就嚇得老道冷汗似水珠般滾落。
短暫的僵持了一瞬,這老道甫一轉身,“黑狗釘”便以一個毒辣的角度爆射了出去。
這老道或許道行淺薄、鬥法孱弱,但即便是野狗打架,打得多了,自然也會經驗豐富,這一釘,便極為的陰損,尋常人皆是避無可避!
即便心頭有了兩分把握,但當趙老道冷然轉過來時,還是不免被那馳道旁的“邪祟”嚇到了。
卻見有人影挺立在道旁,其身披一件鬥篷般的符衣,麵對著那黑狗釘不躲不避,隻是抬起袖中一隻淤紫手臂,伸出二指就夾住那了那威力不俗的“黑狗釘”。
然而,最令老道恐懼的是,它沒有臉!
那森寒的氣機,那身上望一眼就要眩暈的鬼畫符文,怎不令趙老道恐懼?
“……”
然而,卻見下一刻,趙老道掏出灰石往地上一砸。霎那間,那灰石一炸,方圓十丈皆是灰煙彌漫,再抬起來頭,那老道已經跑出數十丈去了!
“呸呸呸,出個門沒看黃曆,怎撞大鬼了?”
“都怪那該死的……”
可老道還未跑出兩裏地,喘息著呸聲出言,突然,他身形一僵,愈發毛骨悚然了。他明明記得,五個呼吸以前,這條山澗就已經跨過去了啊?怎麽會又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趙老道卻想越感覺到不對勁。
這裏是哪裏?前麵怎麽會有六座山?
噠!噠噠!
噠噠!
滲人的腳步聲踩在那晨露打濕了的草地上,更令趙老道毛骨悚然。
他猛然轉過頭來,卻見那無麵厲鬼的喪衣上,那鬼畫符自發遊動了來,道道山文籙正巧構作了六座高聳大山的形狀。
“該死,跑不掉了,老道這是被魘了啊!”老道叟暗罵一聲,當即便認出來了那是道了不得的法術。
趙老道為六山符圖攝拿方寸,立定咫尺,腦海中連遺言都想好了!
“黎君尋汝。”
“傳書,在此!”
卻見那無麵鬼竟然沒有絲毫要襲擊的動作,隻是嘶啞鬼語聲起,袖中鬼手一推,將那黑狗釘與一封信蔑憑空推了過來。
黎君,紙衣?
老道這才細細打量起這熟悉的形象,心頭恍然大悟。
這是……天南上觀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