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暮虎鎮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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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而再,再而三。”
    “李家小子,你得給本座一個理由!”
    日曜太陽,宗王李毓。他的右腳才剛剛踏入臨淵主殿,即聞頭頂三尺神音震響,緊接著,天旋地轉之感湧上頭來,神威浩蕩,叫他陰神都一陣渾沌。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這是三百載前的南國第一大神通,至如今,依然還是如此。
    曾有親曆者定言,乾坤一掌下,壺天日月來,煌煌天地之力,遙遙虛空之威,人力難阻,天威不可瀆……
    此術一出,同境之中,無可抵擋!
    遑論,這位大真人早就證盡陰神無暇上質了呢?
    李毓暗暗叫苦,蒼龍法衣之上禁製還未升起,轉瞬便被壺天一掌兜滅,此刻他也不再反抗,就那樣強自挺立在那五嶽大地之前,仰望向那三尊千丈之高的尊像。
    可那哪裏是什麽千丈法身?那分明是這位宗王李毓受壺天法所縛,化作蜉蝣大小,被兜在了尹真人的掌心中……
    “毓,拜見道國公尹真人。”
    李毓立足於那壺天一隅之間,俯首恭敬道。
    這位是南國尊封的國公,唯二的大真人,是鎮坐西南,令妖鬼盡覆的存在!
    於公於私,他都該為之俯首。
    “那套虛的就別講了,金陵諸公想要作什麽算計,本座也不追究了。”
    “但,你得給老夫一個理由。”
    “是誰給你的底氣,代那天宮入臨淵做說客的?”
    尹真人垂落眸光,似是兩道天光般,洞徹至這位宗王的骨髓深處。
    壺天之法兜拿一方天地,磅礴天威落在虛空之中,無處不在,乾坤顛倒,動若天公吐氣,日月移喚,巍然封鎖天際。
    在尹真人如此的威壓下,李毓垂於袖中的食指隻是稍稍顫動了數息,但最終,還是熄滅了那抵擋的念頭。
    因為,就在尹真人的左方,還有一尊陰神老道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居在側!
    紫陽宗,三陽真人。
    李毓生生受了那壺天一法,為尹祖翻掌打落至主殿下,踉蹌了數步才能站穩。但他也不惱,袖擺一掃,將那法衣褶皺撫平,仰頭便曆數了起來。
    “天宮,以十一曜為代,匯聚北海、大周、巴、南國四域的菁英。”
    “首領太一,補天浴日,有開世氣象。”
    “老真人,毓便是受諸曜所托,送來一道金柬……”
    十一曜天宮,由帝曜“太一”所建,是一座橫跨天都諸域的龐然大物。
    僅是其中露麵過的曜君,南國五方仙門中便無一宗能與之相比,遑論那位號稱將近陽神的神秘“太一”?
    “熒惑”欲邀請天南觀中真傳入曜,在李毓看來,這並不是什麽壞事。
    金陵宗室李家的太陽……天南臨淵山的計都……加之他力薦的東海太陰豢龍君……
    若是如此,南國係便能在天宮中占上三道席位,屆時,若太一舉大計,有兩曜輔佐的話,他天都南國一脈自當不落於人!
    “補天浴日?”
    那三陽真人眉頭一挑,側身與尹祖望上一眼,眨眼間便有萬縷念頭閃過。
    補天浴日可是一道極為古老的的大神通,能造化天地之力。
    可天都的天哪裏要他來補?那就隻有破碎的六天了。
    六天崩裂多時,至如今,可還沒人敢生起將那破碎的天地重補歸一的想法,即是沒有能力,亦是不到時機。
    這太一真人倒是心氣高!
    三陽真人心頭琢磨,正欲知曉那天宮中的太一為何人。
    南國?北國?巴國?
    尹祖卻是蒼髯微動,麵無表情的望向下方,那是無聲的譏笑。
    “你金陵諸公想幹什麽,本座不管你們。”
    “但,十一曜,可是對天南動兩次手了!”
    什麽補天開世?北國有太嶽神,八百載魔亂時代留存下來的陽神地祇;
    東麵有鎮海老龍,一怒翻天,澤蓋數府;南國有天符還丹大真人;北海有天魔與妖的真血後裔……
    藏頭露尾之輩,若拿不出立足的手段來,百般謀劃下,也不過是那些老不死們砧板上的魚肉罷了!
    “拿回去。”
    尹祖沒有絲毫的好臉色,隨手將那枚計都紫曜朝著李毓懷中一丟,霎時間,那宗王便覺迎麵有一方天地坍塌而下,周身神光激蕩,似是天青紫色,形如兩色霞雲升起。
    這是金陵李氏之法,蒼青雲龍道!
    華袖搭起,蒼青雲光接住那枚紫曜之後,李毓更是麵色驚變,止不住地連退七八步,直至撞到了一尊朱漆蟠龍柱上才堪堪停下。
    好恐怖的法力。
    “本座不管那天宮想做什麽,也不論你等想謀奪什麽,天南這塊地,但凡再有諸曜進來。”
    “老夫就讓這天都再也聚不齊十一曜!”
    主座上的老道叟一聲叱喝下,直指那方天宮。
    莫要以為這位大真人隻是說說而已,他可真能做到。
    壺天一掌開天地,日月呈光無來往。
    那虛空無盡法意,昔年也沒少在北海妖魔殿、大周地祇宮中升起,那幾位半步陽神的老怪也未能留下他尹道真!
    太一之下,兜手可鎮。
    這並不是商量,這是最後一道通牒。
    李毓掌托紫曜,以足抵靠在那蟠龍柱上,麵色有些沉重。而顯然,他那扳指上那顆不斷閃爍的日曜在聞得尹祖的警告之後,沒過多久就陷入了沉默。
    遠在東海的熒惑從曜符中聞得此言,當即沒了聲息。
    “切!那就換個目標唄,又不是非那家夥不可。”
    “你們一而再、再而三,打了那位老真人的臉,人也沒撈到,太白自己還在幽天丟了,也不知道還能活著出來麽……”
    海氏宮闕之上,有九龍纏臥,有少年盤腿在那蝶龍頭頂,一邊研究著飛花針筒,一邊嘲笑著那欺負過自己的太白。
    在辰星看來,太白就是那種見到什麽都要指點一番的蠢貨,就是該。
    若他是太白,要麽就不做,做了,一擊就得將那鬼郎君斬首,而不是自恃有幾分淩厲手段,四處結怨!
    這嗤笑之聲才剛剛發出,辰星突然便察覺到那幽深的視線投來,他當即身形一震,隻得將手上動作一停,再忙道:
    “我倒是記得,一載以前,東海曾有一名修了邪法的陰神,與混元宗的真人鬥上了一場,攜山踏海,投北海去了。”
    “其修得太歲法意,掌生死禍福,自號太歲天尊!”
    “不若給羅睺傳個信,讓他就近去招進來?”
    見熒惑麵色有些不對,辰星當即立定了身子,乖巧地再獻出了道計謀。
    辰星可不想在這時候撞到槍口上,這女人看起來心不假於物,但撒起氣來可比太白狠多了。
    外海的那場陰神較量戰鬥,他的傀儡也是目睹者之一,要尋曜星,直接去尋那般陰神真人歸位,豈不更好?
    樓闕上的另一位男子東海豢龍君,見兩位曜君商量著要事,也不多言,就那般老老實實地站在一側,靜待二人得出結果來……
    待這麵辰星勸誡,熒惑失落,終於將那曜符的聯係關閉,以示默認之時。
    臨淵山上的太陽李毓瞳孔一震,無奈地長吐了一口鬱氣。
    “毓,謹遵真人之意!”
    將那計都紫曜往懷中一收,這位金陵宗室的李家子麵色極苦。
    此行,可真是沒頭沒尾,他還以為那熒惑要給什麽條件呢?亦或者威逼利誘?
    可他獨獨沒有想到他在此處直麵著尹真人的怒火,那熒惑卻臨到頭來退了一步。
    早知如此,你何苦托付與我?
    這不是教我平白受一頓責難嗎?
    李毓長歎一聲,又上前兩步。
    “當年六天分作酆都天,蒿裏天,泰嶽天,神遊天……”
    “那太一正是得了半座神遊天的碎片,製麾屬,欲取三皇法、補天術、太陽神鳥,重修神遊幽天,以此證就補天浴日,駐世天都,掌控一道完整的大道。”
    “是金陵諸公推得毓入那天宮,監理其中進度,而非小王不知羞恥,忘了自家身份!”
    “尹公於金陵取令,鎮西南二百餘載,令西南無患,萬民歸心,金陵李氏隻念國公相助,絕不敢拆天南之台。”
    金陵宗室李家,以宗室自稱而非上皇。
    在那江南四府,宗室與士族諸公並稱,垂拱而治,出了江南,也就這稍稍貧瘠的天南府,仍舊事事先過問一下宗室李家了。
    他金陵李氏怎會拆自家的骨頭?
    “天南之事,祖帝已然有了準備,從天子十軍中抽死士,取撒豆成兵之術,自願祭作丹籙金豆……”
    “豆兵成煉已經足足三十六載,最多半載之後,便會將那天兵賜予天南護宗,定不叫臨淵生變!”
    這位宗王此刻全然一副晚輩神色,拱手望向座上三位,誠心許下約定。
    撒豆成兵,乃是有名的道兵異術。
    所謂道兵者,常以一方道法為核心,圍繞著道主的核心道法,或塑造為相合屬性的擁壘兵馬,輔助其施法;或直接將那兵馬祭作整座道法儀軌的一部分,乃是道之輔佐。
    尹真人將將坐化,金陵宗室早就已經在準備後手了,那是即便尹祖故去後,仍舊能讓天南觀穩住這西南的手段。
    明麵裏,是一支已經在路上支援西南的府兵;
    暗地裏,正是以八百死士祭煉的護法“兵豆”,這八枚豆兵,每一道都能喚出百名神兵,每一尊都有練氣上品的戰力,八枚豆兵,可擋千軍萬馬!
    “諸公推論你,你就真去?皇位沒念想了?”
    三陽真人得聞這宗王所言,亦是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宗室中還有這種人?
    李氏六代一共也就兩尊陰神人物,這位明顯更加的年輕,但他居然入了方外組織,這各身份對他來說,可將是一道難以擺脫的汙名啊!
    “皇位,也,輪不到毓……”
    這位宗王微微搖頭,似乎不願多說此事。
    隻是將祖帝之意傳達於尹真人,他不知曉天南觀與紫陽宗是什麽關係,但此刻,安住天南這方後花園是絕對有必要的。
    天宮,太一,補塑神遊幽天!
    這麽說來,金陵的諸公侯盯上了那半座神遊天,想必北海亦有參與,大周帝朝又怎會不甘落後?
    帝曜太一,他真能在這四方夾縫中功成嗎?
    尹祖與三陽真人眺望著那道告退的身影,心頭突有所感,天都大地的明槍暗箭怕是終於要開始轉向另一麵戰場了。
    “鶴君,出趟門,替老夫查一查那天宮的十一曜都是什麽人罷?”
    直至李毓離開,尹祖仍舊雙目緊盯那座空蕩蕩的大門,許久之後,他突然開口喚道。
    隨著這道音一落,殿外當即響起了鶴羽撲棱之聲,卻是那一尊毫不起眼的白鶴,高挑的身姿一展,同樣化作一名身披黑白大氅的老叟,其蒼髯蒼須,麵容清瘦,進得殿中也隻是朝著左右兩位稍稍拱了拱手,極為矜高。
    “老爺?是要全部的名單?還是就近……”
    鶴君化形能人言,自青年之時便開始跟隨尹祖,怎會不知自家老爺的氣性?
    老爺他不是要對這天宮的補天之計下手,要麽,恐怕十一曜就得大減員了!
    “請西南山中的老朱宮幫忙,探一探南部二朝的消息便可。”
    尹祖不願當眾多言,隻是揮了揮手,讓那鶴君著手去辦。
    天都大地上的征伐,若是能由現世轉移到幽天中,於天都眾生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當然,越早越好……
    但此刻的三陽真人與陳槿,卻是驚疑不定地看向那道背影,直至終於對那猜想有了把握,再求證般的望向尹祖。
    開橫骨、化真形、得道軀,一念神遊不見蹤影,這莫非是一尊陰神級的鶴靈?
    然而尹真人卻是並未解二人之疑,也不多言,隻是緩緩起身離開,將這座大殿讓給陳槿和三陽真人。
    四百年來縱橫天都、來往諸域的尹祖,他到底有多少底牌,無人得知。
    最開始,陳槿滿身緊迫感,隻覺得這西莽的屍窟、土司的毒蠱部、西南的妖山就是他畢生都未必能處理的難關了,於是他修坐忘長生,急迫地一個清淨,想要早些證就陰神。
    但僅是短短兩三年,那看似難以逾越的天南四患就幾乎都消亡了。
    他曾以為天南觀隻有他與白尨寥寥兩三名能成事兒的真修,但新出現的定山道人、鬼郎黎卿又刷新了他的認識。
    直到今日,為何這臨淵祖庭,為何祖師身邊還有一位陰神的鶴君?為何祖師能驅策西南妖山裏的“守宮”古祖?西南與我天南觀不是絕對的對立嗎?
    陳槿有一種迷惘,祖師似乎從來就沒擔心過臨淵山的傳承,到底是他唯求真修一道,還是他早就埋下了後手?
    臨淵山中,尹祖正與天宮開始了一道不算接觸的接觸!
    而黎卿早已經下了州府,往東南去了。
    天南府的三座直隸州分別於北、西南、東南,承三方犄角之勢,五毒派開山的峰頭便是在東南的蘭風州。
    黎卿數年前來過此州一次,那時尚且道行微薄,為除一頭黑狗精而奔波……
    蘭風州有鬥獸文化,亦常有出身土司部的蟲師入州中術士府,此州與南土曆來就交流密切,五毒派選址在此,或許也有考量過這個原因。
    黎卿一入州中,便發現了有許多著裝奇異人,南土的毒蠱部,極為喜歡在山上披掛青彩長兜,其中既能盛裝蠱蟲、毒箭,又能在山林中奔襲之時擋住諸多茅草灌木。
    這般的裝束,黎卿可是眼熟極了。
    自蘭風州中經過,還未入得城門,當即便有三五名守在旁側的南土蠱師迎了上來。
    “上道是來自天南還是金平府?我等是五毒門人,寨子……宗門已在城東備了行輿,尊道盡管隨小可來!”
    這些道徒一時間還未能改口,但已是滿麵春光,毒蠱部能開一方旁門,他等自然是與有榮焉,一見到這道人裝扮,笑的燦爛極了。
    至少俺們,也能自稱毒道人、蠱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