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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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背上一把古舊勁弓,弓弦寒肅,沒有拔山扛鼎之力怕是拉不開此弓。
    溫如玉微微頷首道:“請。”
    他倒不客氣,覷準桌上的一盤牛肉,爪子徑直捏一片塞進嘴裏,黝黑的臉像抹了鍋底灰。
    轉眼半盤牛肉已下了肚,方側首看溫如玉。
    “多謝。”
    溫如玉吩咐店小二多加一副碗筷,同寧姚說:“這位是落日神射白月洲,強弓勁矢,箭無虛射。”
    白月洲朗聲大笑,“溫公子好眼力。”衝寧姚一抱拳。
    溫如玉繼而道:“這是劣徒寧姚。”
    寧姚回禮。
    “久仰。”
    店小二送碗筷上來,連帶白月洲那隻灌足了的酒葫蘆。
    “白某生平,得意之事唯二,一是弓矢無虛,二是千杯不醉,並且酒興越盛,箭法越準。”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再替溫如玉斟一杯,這才說道:“江湖浪跡,放眼天下,功法卓絕者寡,沽名釣譽者眾。今日幸甚,得遇公子,唯有痛飲美酒,方可略敘此情。”白月洲伸了胳膊過去,要給寧姚也滿上,寧姚連忙雙手擎起酒杯遞了過去。
    “白大俠過譽,”溫如玉看著他淡聲說:“她不喝酒。”
    她那點酒量,一杯下去,怕不夠丟人現眼的。
    寧姚悻悻縮了胳膊回來,白月洲疏朗一笑,仰首滿飲一杯。
    溫如玉亦舉杯飲盡。
    “公子此來南陽,所謂何事?”
    “前段時日,天毒作亂,常劍秋為葬仙穀所救。恐天毒再下毒手,受人囑托前往葬仙穀,以防萬一。”
    白月洲麵色凝肅,說道:“那群人草菅人命,教主赫連影更是喪心病狂,竟多方尋覓雙生孩童,割頸取血。”
    寧姚聞言不禁心頭發寒,怎樣殺人如麻的魔頭,能殘忍至此。
    溫如玉略蹙了眉,好奇道:“竟有此事?”
    “白某四海遊蕩,兩年前曾去過,眼見當地百姓是如何水深火熱,赫連影修煉邪術,命教徒搜拿雙生子,若不從便舉家罹難。百姓惶惶難安,若家中誕下雙生子,隻能悄悄將其中一個孩童遠送或是…”
    白月洲一杯接一杯地飲,黢黑的膚色倒顯不出酡紅,他將杯盞重重擱在桌麵上。
    “掐死。”
    滿室喧囂之中,小小的一方八仙桌一瞬死寂。
    屋頂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是人踏在瓦片上的聲音,還不止一人。
    寧姚渾然不覺,她驚震於白月洲適才的話,取孩童之血修煉邪術,如此行徑與妖魔何異?
    溫如玉看向白月洲,見他闔上酒葫蘆略一點頭,便壓了一塊碎銀到桌子上,同寧姚說,“走了。”
    寧姚見他起身,連忙跟了上去。
    三人出了酒樓,剛躍上馬,屋頂上的人便踏著瓦片疾步奔來,暗黑的衣裳幾乎融於夜色,隻有一把把彎刀銀亮寒絕,追隨身側,如一鉤殘月。
    街道上三人拍馬疾馳,驚得賞燈遊冶的行人匆忙避讓,馬蹄一路“嗒嗒”踏在地麵上,剪開一座繁華的南陽城。
    屋頂上追來的有十餘人,疾奔於鱗次櫛比的屋頂,灰瓦飛簷,連綿不絕。
    耳邊風聲颯颯,寧姚三人一路縱馬出了城,到城郊杳無人蹤處才勒馬停住。
    身後那十餘人如鬼影隨行,跟過來,在他們身後停住。
    白月洲好整以暇地摘下葫蘆灌口酒。
    “他們跟我大半個月了,狗皮膏藥一樣,甩不開呀。”
    溫如玉不言聲,神色清寒如月華。
    那十幾個黑衣人二話不說衝了上來,一柄柄彎刀寒光閃爍,劈向他們三人。
    溫如玉長劍出鞘,劍刃凝霜,流轉如風,一劍同數把彎刀相錯,幾個黑衣人躍後三步,再揮刀而上。
    寧姚閃身避過一把彎刀,長劍趁勢出鞘,斜刺而出,與那人回肘一刀相撞。
    她劍尖斜挑而上,對方匆匆橫刀架住,隻是劍風疾速劈去,隻來得及一側首,麵頰前的純黑麵巾被劍氣斬落,頰上多了一道血痕,鮮血淌至頸下,洇入衣料。
    似是不甘,一把彎刀再狠狠劈來。
    溫如言橫劍而來,纏過他的手腕,那人吃痛退開,彎刀脫手。
    長劍再一轉,黑衣人的咽喉,如電光閃過。
    白月洲在一旁,還未來得及引弓就有數把彎刀劈來,他狼狽閃躲,疾呼一聲:“公子。”
    溫如玉回身,一劍揮去,擊退幾人。
    橫刀攔在他們身前的隻剩不足十人,幾人對望一眼,一躍而起,分布四周,將他們三人圍在了中間,結了陣法。
    黑衣人手中彎刀翻飛,步法飄忽,再齊齊攻上來。
    溫如玉長劍快得隻聽得見金石鏗鏘之聲。
    黑衣人的步法暗合五行八卦之勢,一把把彎刀相接相續。
    “帶小徒先走。”
    溫如玉淡聲道,語調淡漠得沒有一絲波瀾。
    白月洲倒不推拒,“早有此意,有勞了。”他一手來拽寧姚胳膊。
    那些黑衣人攻勢愈疾,利刃破空之聲交織刀光爍爍,樹林間西風拂動枯葉瑟瑟,一鉤弦月冷寂風幹在夜幕。
    “我不走。”
    月光淋漓,寧姚提著劍,於詭譎殺陣中淒惶又執拗地望著溫如玉,她怕,怕一回首,又是生死別離。
    溫如玉劍影如織,倏忽一劍劍氣大熾,如罡風蕩開,一眾黑衣人紛紛撤步回守。
    回望她一眼,眸底月光微漾。
    “別擔心。”
    語罷,寧姚就被白月洲提著肩膀躍起,落於樹冠之上,白月洲回身挽弓搭箭,箭矢破風而去,狠狠貫入一個黑衣人胸膛,那陣法驟然亂了。
    寧姚回首凝望著遠處瀟瀟肅肅的人,寒劍挽月,廣袖流風。
    白月洲拖著她跑出三裏地才停下,一處空地,沒有枝葉遮覆,視野頗為寬闊。
    他摘下酒葫蘆猛灌兩口,說道:“放心吧,以你師父的劍法,對付幾個小嘍囉遊刃有餘。”
    一伸臂,把酒葫蘆遞到她麵前。
    寧姚偏開頭,撿了塊兒青石抱膝坐下,一言不發。
    白月洲輕笑搖頭,怡然對著葫蘆嘴飲一口酒,瞥她一眼道:“這樣的年紀的劍修也算天賦異稟,隻是,你這劍,真是同溫如玉學的?”
    “什麽意思?”
    白月洲聳聳肩道:“他是無情劍道,清正磊落,靈動俊逸,可這般劍法到你手裏卻平添戾氣,想必不是你師父教的吧。”
    “你——”
    寧姚瞪他,覷見他寬闊脊背後一把強弓,複別過臉去,“懂什麽。”
    白月洲哼笑一聲,妥貼將酒葫蘆收回腰側,闊步到寧姚身邊,拔了她佩劍。
    他引劍而起,月下劍刃如霜,旋身撤步,再一提腕,劍尖斜挑而上,一片光寒。
    白月洲收招,將長劍貫入劍鞘,適才那一劍,名為“飛嵐扶嶽”。
    “這一招是叫‘飛嵐扶嶽’吧?與黑衣人交手的時候,同樣的劍招,你師父使來劍韻端凝,清霽昭然,你使來卻刁詭狠決,凶戾桀驁。”
    寧姚默然,她怎會不知劍意為何,隻是古往今來,幾人能參破無常無情。
    白月洲見她低頭,估計是怕她哭出來,忙安慰她道:“也沒什麽大不了,一樣行俠仗義,為善為惡豈在手中兵刃。”
    說得倒在理,寧姚心生戲謔,勾唇反問他:“那白大俠適才收兵斂刃、臨陣逃脫,拽著在下一路奔逃至此,是為善,還是為惡?”
    白月洲一噎,好個狼心狗肺牙尖嘴利的小丫頭,半晌語塞,瞧見她唇邊一點笑意才朗笑出聲。
    “有點兒意思。”
    月華清淺,寧姚有意無意向來時路望一眼,許久,終於望見溫如玉的身影。
    她連忙迎過去,“師父。”
    溫如玉低眉看她一眼,淺淺一笑:“沒事了。”
    白月洲抱拳道:“多謝公子援手,此地往東三十裏便是葬仙穀,陳天旭一代英豪,德高望重,定不會放任天毒胡作非為,”
    “就此別過,保重。”
    “白大俠不同去?”
    “白某獨來獨往,過慣江湖浪跡的日子,後會有期。”
    他臨別瞥一眼寧姚,忽又停住,“可否借一步說話?”
    攏共三個人,還借一步說話,分明不想她聽,寧姚氣結,瞪他一眼,忿忿回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