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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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七月,天氣依舊晴好,晨起太陽剛露頭,田野樹枝上的知了便叫了起來。
    趁著早起天沒那麽熱,村裏有幾個姑娘雙兒和婦人正背著竹筐一起結伴往山的方向走,準備上山挖野菜,路過村子中間時卻見一紫色衣裳,頭上還插著一支銀簪的婦人彎著嘴角迎麵走來。
    這樣豔麗的顏色在鄉下本就少見,瞧著那婦人身上的衣裳還十分講究的繡了花兒。
    她左手提著一吊厚厚的豬肉,右手還拎了一包糖,見了幾人,主動上前打招呼:“梅姐兒,他金嬸兒,上山去呀。”
    幾個姑娘雙兒互相使了個眼色,一個姑娘挑了挑眉,率先開口:“呦,玉梅嬸兒,這麽一大早就去鎮上割肉買糖啦。”
    原來這個婦人便是顧柳的後娘,李玉梅。
    李玉梅聞言,嘴角的弧度更大些,她揚了揚手裏那塊肥厚的豬肉,顯擺道:“可不是,今日啊,是我們家...”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卻被另一個雙兒截了話頭:“梅姐兒,這還用問,今兒可是柳哥兒回門的日子,玉梅嬸你也真上心,一早就打扮的這麽漂亮還備了這麽重的禮,是等著待會好好招待哥兒哥婿不是?”
    聞言,李玉梅的臉頓時黑了些,繃起唇角老大不高興的說:“什麽回門,少胡咧咧,這是給我家良兒一會上鎮上提親用的。”
    話落,她特地扶了扶頭上的銀簪,炫耀般的伸出三根手指:“我家良兒要說的那可是鎮上布莊家的姑娘,金貴著呢,光聘禮就得要三十兩。”
    “啥?”幾人聽了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情,都瞪大眼睛瞧著她:“不讓回門了,玉梅嬸兒,你這...”
    李玉梅待顧柳不好,這村裏人都知道,連家裏雙兒都能說給人家做妾的,能是什麽好人,因而幾人也都知道李玉梅這一早打扮的花枝招展,又提著這麽重的禮,不可能是給顧柳準備的。
    方才應她話也不過是為了故意臊她幾句,卻不想這人竟黑心到這種程度,連三日回門的禮數都不要了。
    有婦人看不過去了,皺眉說道:“我說玉梅,你這事兒辦的太不地道吧,給顧良提親哪日不行,非得安排在今日,一頓飯的功夫都等不得嗎?”
    “就是。”其他人也跟著幫腔:“玉梅嬸兒,這嫁出去的女兒雙兒三朝回門是禮數,放在哪家都是如此,你家好歹還收了人家雲獵戶十兩銀子呢,咋能這樣呢。”
    有馬嬸兒前日在席子上說了那麽一嘴,眼下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雲裴花了十兩娶了顧柳這件事了。
    “哎呦喂,柳哥兒也太可憐了,你說這要是他親生阿爹還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這樣糟踐,那得多心疼啊。”
    顯擺不成還被擠兌,李玉梅哪受得了這氣,雙手一叉,扯開嗓子就叫罵起來:“放你娘的屁,王家的,你嘴裏不幹不淨的說啥呢,我咋就作踐人了!我自個兒命苦,嫁了個死了媳婦還拖著個小拖油瓶的漢子,這麽多年我伺候他們爺倆吃喝拉撒,我容易嗎我!好不容易給拉扯大,這人都嫁出去了,不知道孝敬爹娘,還想要回來吃娘家的米糧?想叫老娘伺候他?做他的春秋大夢吧!”
    話落,李玉梅又指著前頭幾個姑娘雙兒罵了起來:“我說你們幾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聽過?嬸子今天就教教你們,這往後嫁了人了就少往娘家跑!養個女兒跟賊一樣,娘家有多少東西夠你們這麽扒拉的!”
    李玉梅這話說的實在難聽,被她指著鼻子罵的幾個又都是連親都還未定下的姑娘和雙兒,這種話哪裏能回,有幾個當即便氣的渾身發抖,眼眶也紅了。
    這話未出閣的姑娘雙兒不好回,可那成了親可就沒這個顧忌了。
    誰家還沒個姑娘雙兒的,這李玉梅自己是個爛物東西,可別帶累了他們。
    於是,有個與李玉梅年紀相當的婦人當即便冷笑一聲:“養女如養賊?玉梅,你這話說的倒真不錯。我看這村裏啊,倒真是有人瞎了眼娶了個賊回家,隻是那賊不是偷娘家東西,而是淨偷了自家東西往娘家搬!”
    “玉梅,你說是不是啊?”
    這話明擺著說的就是李玉梅。
    自打李玉梅自打和顧大生成婚以後,隔三差五的就提著個籃子,裝了肉、菜之類的往娘家去,從村裏過時大家都看得到。
    這下,李玉梅更是氣的不行,手一抬就想動手打人:“你個小賤人,你罵誰呢!老娘撕了你的嘴!”
    鄉下婦人哪兒有幾個是軟包子的,那婦人聽了臉一寒,也擼了袖子:“咋?你還想動手?來啊!我怕你不成?”
    要真動起手來她也不怕,她們這邊四五個人呢!
    其他幾個人見狀也紛紛圍上前來。
    “呦,玉梅,人家蘭嬸兒又沒說你,你在這急什麽眼。”
    “就是。”幾個剛才被罵了的姑娘和雙兒也幫起腔來:“我說玉梅嬸兒,按你這樣說,那你家顧良要娶的姑娘家裏再有錢那也是人家娘家的事兒,你高興個啥。”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李玉梅氣的麵色鐵青,嘴上又說不過,人多,打起來她也占不到好處,最後隻能甩了通臉子,扔下一句:“我家的事兒,要你管!”然後怒氣衝衝的摔門進屋了。
    見人走了,那個婦人朝著顧家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冷哼道:“什麽人啊,這親都還沒定下來呢就一天到晚的顯擺,我就是瞧不上她那個樣。”
    就李玉梅要給顧良說個鎮上商戶人家的姑娘做媳婦這事兒,李玉梅已經說了好幾個月了,逢人就顯擺,說她兒子如何如何好,那姑娘家裏如何如何好,說她家聘禮湊的有多足。
    呸,誰不知道,那三十兩銀子裏還有十兩是賣哥兒的錢呢!
    一群人沒再理她,提步往山裏去了,路上,沒人再提李玉梅,反而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顧柳來了。
    說這柳哥兒可憐啊,有娘家的人卻跟沒家一樣,連娘家都不讓回,說這顧大生也是狠心,明明也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卻由得後娘這樣糟踐,然後便又是一陣歎息。
    不過一個早上,李玉梅不讓顧柳回門的事兒就傳遍了村裏。
    ——
    那頭,李玉梅“怦”的一聲摔門的動靜驚的顧大生從堂屋裏跑出來看。
    “咋了咋了。”顧大生瞪大眼睛看著她。
    李玉梅正在氣頭上,聞言狠狠的掐了顧大生一把,罵道:“咋了?你是死人啊?門前那麽大動靜你沒聽見?剛剛我被那幾個賤貨指著鼻子罵不知道出來幫我一把?”
    顧大生被罵的縮了縮腦袋。
    這時,一身青色長衫,一副儒雅書生的打扮的顧良也從屋裏走了出來,見他娘一臉怒氣衝衝的提著肉和糖回來了,便問了一句:“娘,你又咋了,不是去買東西了嗎。”
    李玉梅氣的麵色發青,把方才門口的事兒說了一遍。
    顧良聽了皺了皺眉,也不太高興,卻開口勸道:“娘,都是一群鄉野婦人,頭發長,見識短,你何必跟她們一般計較呢,還是辦正事要緊。”
    今日可是他們說好了要跟媒婆要去朱家提親的日子,可不能被這群婦人誤了事兒。
    聽了顧良的話,李玉梅深吸了兩口氣,稍稍平複了點心情,又見自己的兒子今日穿的這樣俊俏,這才重新露出笑來:“我兒說的不錯,今天可是我兒的大好日子,可不能被那群潑婦給壞了我兒的好事兒。”
    話落,她走到顧良身邊,上下打量了顧良了一眼,又幫他抻了抻衣袖,笑道:“良兒,今日上門提親,你可得好好表現,這門親事若是成了,你以後念書的銀子就有著落了!知道不?”
    顧良六歲起就被李玉梅送到鎮上的學堂裏讀書,如今已經過了八年了,到現在卻連個童生都沒考上,可李玉梅仍然一門心思的認為他兒子顧良定是能念出功名的,隻是差了點時運。
    顧良自己也樂得去,不管念不念的出個名堂來,反正不用下地了,家裏人還都得讓著他,供著他。
    為了唬住他娘,顧良在學堂裏也學了幾句詩文,不時便在他娘麵前念幾句,哄的李玉梅更是心花怒放,更是堅定了不論如何都得叫他兒子繼續念下去。
    可顧家再怎麽說畢竟隻是個鄉戶人家,這麽一年一年的供著個讀書人也不容易。
    早些年還好些,隻是束侑和筆墨紙硯的錢倒還能供的起,這些年,顧良漸漸大大了,時常問她要錢,說要去與他鎮上的同鄉一起參加什麽詩會,每次張口就要不少銀子。
    李玉梅心疼銀子,可又不能不去,她兒子說了,那些詩會去的多了,對他考功名有益處,漸漸的,家裏有些吃緊了。
    李玉梅愁啊,怎麽辦呢?
    正好有一日,她去鎮上布莊買布的時候偶然聽那老板說了一嘴,說是自家的獨女差不多到了要找婆家的年紀,想給她說個人家,不求太多,隻要能對女兒好就成。
    於是,李玉梅就動起了歪心思。
    說實話,一開始她是不太看得起這商戶人家的女兒的,有錢又如何,士農工商,這商戶曆來都是排在最末的,她兒子將來可是要當大官的人,怎可配個商籍女子。
    可架不住這姑娘家裏有錢啊,家裏有個布莊,又是獨女。
    以後她家姑娘嫁過來了,家裏相公又是讀書的,能不幫襯著點?說不上還能把他們一家人接去鎮上住。
    等以後兩個老的兩腿一伸,那娘家的錢,還不是使勁兒往她家裏扒拉?
    這樣盤算下來,李玉梅竟真的厚著張臉皮上那布莊老板家裏說親去了。
    一開始那朱家還不願意,說哪兒有人把姑娘從鎮上往鄉下嫁的,李玉梅好說歹說,軟磨硬泡了大半年的時間,這才終於給說下來,隻是朱家說了,定親也行,聘金得給足三十兩,算是瞧瞧他們家的誠意。
    想著日後的富貴,李玉梅咬牙應下了,中間又折騰了好一番功夫,總算等到今天上門提親的日子。
    顧良如何不知道他娘心裏是如何想的,然而他心裏卻另有想法。
    他心裏清楚,這書他是讀不成的,不過是平日裏在他娘麵前裝裝樣子罷了,但這人他是定要娶的。
    去年秋收以後,他跟著他娘去鎮上見過那朱家姑娘一麵,見那姑娘生的一副如花似玉的模樣,當下便渾身燥熱起了念,隻盼著能早日將人娶回家來,好生溫存一番。
    母子倆各懷心思,卻正好奔著同一個目標去了,卻全然沒有人想著,這樣好的事兒,怎麽就偏偏砸在他們家的頭上了。
    至於那朱氏進門以後又鬧得如何雞飛狗跳的動靜,那都是後話了。
    ——
    話說李玉梅在村裏鬧出的那陣動靜顧柳一點都不知道,他正忙著打理他的菜園子呢。
    地翻好以後還要挖出溝和壟,菜也要規劃好種的位置,菜種浸好了還要下地裏種,忙得很。
    雲裴和他一起收拾著,顧柳在地裏下種時,雲裴就在一旁給菜地圍上竹籬笆,偶爾顧柳抬眼與雲裴的視線碰上,很快又會紅著臉低下頭,視線閃躲著不敢看他。
    雲裴看著夫郎那紅的能滴血的耳尖,忍不住失笑。
    這些天顧柳都是這樣的,自從那夜他情不自禁的在他眼角下親了一下,而後每每他麵對自己時一張臉總是紅彤彤的,也不敢與他眼神對視,像是十分不自在,可每每自己去牽他的手,或是夜裏醒來發現自己抱著他的時候,他卻又總是乖乖的一動不動。
    這性情像隻兔子一樣,又乖又軟,反而惹得他有時想去逗逗他,兩人的距離在這無形中也消弭了不少。
    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顧柳才總算把菜園子打理了出來,菜種也都下到了地裏頭。
    這日,兩人吃過午飯,等顧柳洗好碗筷從灶房出來時,見雲裴蹲在地上,正在整理他那些打獵的家夥。
    見了他,雲裴便抬頭對他說:“如今前門的菜園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家裏你也熟悉了,等再過兩日,我便要上山打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