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部古典的中醫名著看中國醫學的早期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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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中醫研究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餘瀛鼇
    中國醫藥學具有悠久的曆史。它是我國人民長期同疾病作鬥爭的經驗總結。祖國醫學文獻記載了幾千年來所積累的醫藥科學知識和醫療實踐,不僅數量大,種類多,並有十分豐富的內容。它是我國古代燦爛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曆代醫家對於疾病的認識、觀察、分析和治療,主要是通過中醫藥文獻的形式予以保存和傳播。據不完全統計,現存中醫藥著作達一萬多種,其中以臨床醫學占絕大多數。
    從殷墟出土的商代甲骨文中,可以看到在公元前十三世紀已有蠱(腹內寄生蟲病)、齲(至齒)等一些病症的記載,並且有了按照體表部位對於病症初步分類的概念。在1973年長沙馬玉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中,保存了春秋戰國時期的《五十二病方》、《足臂十一脈灸經》、《陰陽十一脈灸經》等醫方和有關針灸、經脈的著作,這是最早形式的醫學文獻。據考證,從西周到戰國八百多年間,開始出鞏了專門醫藥文獻。但由於當時中國為大小諸侯分別割據,政令互異,書不同文,書籍的抄錄和傳播都受到一定的限製。現存的中醫藥文獻,主要是從戰國時期開始,兩漢、三國以後,越來越多。其中,《內經》(一名《黃帝內經》)和《傷寒雜病論》是十分重要的兩種,反映了我國古代醫學的早期成就。
    《內經》
    《內經》是我國現存最早、內容比較完整的一部醫學理論和臨床實踐相結合的古典醫學著作。成書約在戰國時期公元前三世紀前後。這部著作並非出自一時一人的手筆,而是在長時期內由許多人參與編寫而成。原書十八卷,包括《素問》和《針經》(唐代以後的傳本把《針經》改稱《靈樞經》)備九卷,後人補輯編次為《素問》二十四卷八十一篇,《靈樞經》十二卷八十一篇。《內經》在樸素的唯物主義觀點指導下,以論述中醫基礎理論為重點,兼述衛生保健、臨床病症、方藥、針灸等多方麵內容,為祖國醫學的學術理論體係奠定了廣泛的基礎。
    陰陽學說,作為我國古代自發的唯物觀和樸素的辯證法思想,在《內經》中貫串於學術體係的各個方麵,用以說明人體組織結構、生理、病理、疾病的發生發展規律,並指導臨床診斷和治療。陰陽學說從事物正反兩個方麵的矛盾對立、相互依存、相互消長、相互轉化來認識和觀察事物的變化發展,認為人體陰陽的相對平衡和協調(所謂“陰平陽秘”)是維持正常生理活動必備的條件。也就是說,如果失掉人體陰陽這種相對的平衡和協調,就會產生疾病。拿發熱這個症狀來說,陽盛可以引起,陰虛也可以引起,病因、病理備不相同。如何區別?又須結合患者發熱的特點和其他臨床表現進行整體分析。這種整體觀念在後肚醫學又有所豐富和發展,是中醫診療和分析病症的主要思想方法之一。
    髒腑、經絡學說,是中醫獨特的理論體係中用以說明生理、病理的重要理論。《內經》關於髒腑、經絡的論述,已經比較係統和全麵。《內經》介紹髒腑功能,有一段不平凡的記載。《素問。經脈別論》提到飲食經過胃和消化係的吸收,其中水穀精微之氣,散之於肝:精氣的濃濁部分,上至於心,由心髒輸送精氣滋養血脈,血脈中的水穀精氣,匯流於肺,所謂“肺朝百脈”;由肺(通過心)再把精氣轉輸到全身,包括體表皮毛和體內髒腑等組織。這是對人體體循環和肺循環概況的大致正確的論述。《素問》還提出“心主身之血脈”(《瘺論》)和“經脈流行不止,環周不休”(《舉痛論》)的理論,表達了心髒和血脈的關係和血液循環概念。
    解剖方麵,《靈樞經?經水篇》指出:“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其髒之堅脆,府之大小,穀之多少,脈之長短,血之清濁,……皆有大數。”這說明在《內經》時代已經有病理解剖的萌芽;並且可從中看出,當時已經比較重視解剖中的客觀數據。在《靈樞?腸胃篇》中,采取分段累計的方法,度量了從咽以下到直腸的整個消化道的長度,數據和近代解剖學統計基本一致。
    診斷方麵,早在戰國初期公元前五世紀,扁鵲(名秦越人)已開始運用切脈結合望診診斷疾病。到了《內經》時代,又予以歸納總結,並有所補充和發展。《內經》談切脈,除目前仍然沿用的兩手腕部的撓動脈外,還記載了頭麵部的顳顬動脈和下肢的腔前動脈,作為人體體表三個切脈的部位。至於望診,經驗更加豐富,內容逐步趨於完善。書中特別強調在診病中切脈和望診的互相結合運用,以防止診斷中的片麵性。
    關於臨床病症,《內經》敘述了四十四類共三百十一種病候,包括各科多種常見病症,如:傷寒,溫病,暑病,瘧疾,咳嗽,氣喘,泄瀉,痢疾,霍亂,寄主蟲病,腎炎,黃疽型肝炎,肝硬化腹水,糖尿病,流行性腮腺炎,多種胃腸病症,衄血、嘔血、便血、尿血等出血性病症,貧血,心絞痛,腦血管意外,風濕性關節炎,神經衰弱,精神病,癲癇,麻風,療毒,痔瘡,血栓問塞性脈管炎,頸淋巴結核,食管腫瘤,頹氣,以及一些婦科、五官科、口齒病症等。書中對一些病症階病因、症候、治法等有不少生動的描述和卓越的見解。如噎膈(包括食管腫瘤),有“飲食不下”、“食飲人而還出”這樣抓住主要症候特征的描述。關於瘧疾,除有典型的症候描述外,還能明確區分單日瘧、間日瘧、三日瘧等不同類型。腦血管意外在半身不遂的情況下,書中提出如急者“言不變,誌不亂”,那就預後比較好;神誌昏亂嚴重,不能說話的,預後不良。觀察黃疽除皮膚、結膜和小便外,還特別注意到齒垢和指甲發黃(見《靈樞經?論疾診尺》)。診察水腫病也十分細致,指出輕微的浮腫先見於下眼胞(見《素間?評熱病論》:“微腫先見於目下”),加重則上限胞可腫如臥蠶,並可以手指壓迫腫處,觀察能否回複以決定水腫的性質。當時並對多種原因所致的氣喘,在怎樣辨別屬虛症和實症方麵,已能抓住主要的病理和臨床特征。對頸淋巴結核(書中稱作“瘰癘”、“鼠瘺”),認為“鼠瘺之本,皆在於髒,其未上出於頸腋之間”(《靈樞經?寒熱篇》),正確地銜出了它和內髒結核的關係。《內經》對於病症的論析,為後世深入研究提供了富有價值的臨床參考資料。
    治療方麵,《內經》強調“治未病”,就是以防病為主的醫療思想。所謂“治未病”,一是指未病前先采取預防措施。《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用帶有啟發性的比喻闡明了這個問題,指出如果一個人的病亂已成,再吃藥治療,就好像是口渴了才想起打口井。那不是晚了嗎?(“故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夫病已成而後藥之,……譬猶渴而穿井,……不亦晚乎?”)一是指得病後防止疾病的傳變,認為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醫生,應該在疾病的早期就給予有效的洽療;所謂“上工救其萌芽”(《素問?八正神明論》),就是這個意思。特別值得提出的是,《內經》在治療學上明確表現了反對迷信的思想:所謂“拘於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素問?五髒別論》),就是說凡是篤信鬼神的人,醫藥治病的道理,他們是聽不進去的,不用跟他們去打交道。至於怎樣治病?書中精辟地分析了“治病必求於本”(《素問?陰陽別論》)的道理,以及臨床上怎樣掌握治本、洽標的問題。關於具體治療,《內經》運用了內服(包括藥物和飲食治療)、外治、針灸、按摩、導引等多種治法。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已有腹腔穿刺術治療腹水病症的詳細記錄。方法是用欽針刺人臍下三寸的關元穴部位,再用筒針套人引水外流。腹水流到一定程度,把針拔出,緊束腹部以避免手術後因腹腔壓力驟變引起心腹煩“悶等症狀。這種手術操作方法和術後處理,反映了我國古代醫家的聰明才智和醫學水平。此外,《靈樞?癰疽篇》記載,當脫癰(相當於血栓閉塞性脈管炎)的病情不能控製時,采用手術截除的應急手術,以防止它向肢體上端蔓延發展。由此可見,《內經》一書不僅具備辯證的、科學的防治觀點,並且已經積累了相當豐富的實際治療經驗,促進了後世醫學的發展。
    《傷寒雜病論》
    《傷寒雜病論》是東漢張仲景(150―219)編寫的,書成於戰國後期公元三世紀初。後人把本書分別整理成《傷寒論》和《金匱要略方論》(簡稱《金匱要略》)二書。《傷寒雜病論》比較係統地總結了漢代以前對傷寒(急性熱病)和雜病(以內科病症為主,也有一些其他科的病症)在診斷和治療方麵的豐富經驗。作者張仲景在他的整個醫療活動中,提倡“精究方術”,反對用巫術治病。他主張要認真學習和總結前人的理論經驗,廣泛搜集古今治病的有效方藥(包括他個人在臨床實踐中創用的驗方),也就是他“白序”中所申明的“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正因為作者有嚴謹的治學態度,重視繼承前人的醫學成就,比較全麵地總結人民群眾的防洽經驗,並且通過他自己反覆實踐驗證,予以歸納和總結,奠定了各科臨床的基礎,使本書成為在臨床醫學中具有廣泛影響的重要著作。
    《傷寒雜病論》在醫學上的貢獻,主要是診斷中的辨證方法,以及切合病情的多種治法和方藥。
    在診斷辨證方麵,《傷寒雜病論》中運用四診(指望診、聞診、問診、切診)分析病情。對於傷寒,把各種類型和不同的病程階段,區分為太陽病、陽明病、少陽病、太陰病、少陰病、厥陰病六大症候群,每一症候群用一組突出的臨床症狀作為辨證依據。並且從具體病症的傳變過程中,辨識病理變化,掌握病候的實質,這就是“六經辨證”。除此之外,並已具備八綱(陰、陽、表、裏、虛、實、寒、熱)辨證的雛形,這種辨證的思想原則和方法,有助於進一步分析病症的屬性,病位的深淺,病情的不同表現,以及人體的抗病能力,使診治者由此對疾病獲得綱領性的認識。
    這部書從臨床實際出發,結合古今醫學的成就,把《內經》以來的病因、髒腑經絡學說,同四診、八綱等辯證方法,加以有機地聯係,並從傷寒和雜病各類病症中,總結出多種治療大法。後人把它歸納為“八法”,就是汗、吐、下、和、溫、清、補、消。它的治療原則是:邪在肌表用汗法,邪壅於上用吐法,邪實於裏用下法,邪在半表半裏用和法,寒症用溫法,熱症用清法,虛症用補法,屬於積滯、腫塊一類病症用消法,這些治療法則,概括性強、實用價值高,可以根據不同的病情,或單獨使用,或相互配合應用。診療疾病或分析病症,講究理、法、方、藥(就是有關辨證的理論、治療法則、處方和用藥)相契合。張仲景的學術思想和有關病症的論述,成為中醫辨證論治的規範。
    《傷寒雜病論》共收選方三百多個,這些方劑的藥物配伍比較精煉,主治明確。有的醫家尊稱《傷寒雜病論》方是“眾方之祖”,或稱它是“經方”。實踐證明,其中大部分方劑確有比較高的臨床療效,如麻黃湯、桂枝湯、柴胡湯、白虎湯、青龍湯、麻杏石甘湯、承氣湯、理中湯、四逆湯、腎氣丸、茵陳蒿湯、白頭翁湯、大黃牡丹皮湯等等。這些著名驗方,經過千百年臨床實踐的考驗,為中醫方劑學提供了變化和發展的依據。《傷寒雜病論》除大量內服方藥外,還介紹了針刺、灸、烙、溫熨、藥摩、坐藥、洗浴、潤導、浸足、灌耳、吹耳、舌下含藥、人工呼吸等多種具體治法。例如用人工呼吸為主搶枚自縊,書中記載要先把人抱下來,解去繩子,蓋被鋪墊保暖,一人用腳踏自縊者兩肩,用手挽住他的頭發,不要放鬆,“一人以手按據胸上,數動之,一人摩持臂烴屈伸之,但漸漸強屈之,並按其腹,……”(《金匾要略?雜療方》)配合肉桂煎湯或粥湯喂含潤喉,觀察他能否含咽,如能就可停止喂含,再向自縊者兩耳內吹氣。這種綜合的搶救措施的描述,具體、生動,方法又符合科學性。全書論述治法簡要,並有實效。
    綜上所述,充分運用各種診斷方法,對病人複雜的症候進行綜合分析,並根據中醫的治療原則,確定治療方法(這就是“辨證論治”),是從《傷寒雜病論》一書開始有比較全麵的認識的。後世把它作為診療中必須遵循的一種辨證的思想方法,體現了祖國醫學獨特的和比較完整的醫療體係。
    由於受到時代和認識上的限製,《內經》和《傷寒雜病論》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封建、唯心或牽強附會的論述,須予分析批判地時待。
    我國醫藥學文獻,浩如煙海。在《內經》以後、東漢三國以前,還有一些古典醫籍,其中的《神農本草經》(我國第一部係統的藥物學專著)和《難經》(以論述中醫基礎理論為主,也分析了一些病症和針法、穴位等)是現存的另外兩種名著。這四部作品,都是年代久遠、有廣泛影響的古典醫籍。晉、唐以後,更湧現了大批醫藥文獻,包括醫學理論專著,有關生理、病理的著作,診斷學,本草學,針灸學,方書,各科臨床(其中還有某些特殊病種,如麻鳳、結核等)的專著,綜合性醫書,養生,護理,按摩,外治法,法醫,獸醫專著等,這些著作的刊行,為人類保健事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毛澤東指出:“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的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1認真鑽研有關文獻,用現代科學方法發掘整理祖國醫學遺產,對於加強中西醫結合,創造我國統一的新醫學新藥學,一定能發揮積極顯著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