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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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紓在上海期間,程映琳把禇馨的事告訴了他,“本來我是不想說的,依你的性子,怕不是聖人也差不多,可是她得勢那會兒帶著人抄咱們家,如果當年我早和你姐夫離婚的話,她恐怕連我這條命都得要了去。她落得今天的下場,我便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念在她還是奕兒的生母的麵子上,所以我也不說別的,隻是要你不理她,這個可以做得到吧。”
    程映琳和弟弟雖然分開了近二十來年,但程紓心軟的性格怕是沒多大變化,禇馨呢,現在被摔到了底,恐怕無恥上還要加上無賴,一旦讓她纏上了,要多麻煩有多麻煩。雖然說他們見麵的機會很小,但沒準兒哪天她就從街上蹦出來,讓程映琳看在程奕的麵上如何如何。
    程紓點頭,“就是大姐你不說,我也早當她是陌路人一般,隻是擔心程奕的性子,他平素做事穩妥,可惜稍有戾氣,當年我帶他去香港的時候,他年紀還小,不怎麽記事,隻是後來我告訴過他——想來那時候我心裏也是充滿了怨恨的,所以這個孩子的性格太狠戾了些,說來都怨我自己。”
    程紓發現程奕不對頭的時候,是程奕與同學打架,當時程紓同諶靄玲的第一孩子程涵剛出生不久,有同學嘲笑程奕,被程奕一頓暴打。程紓賠禮付醫藥費都還是小事,在醫院裏看著程奕狠絕的目光還有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年,程紓才發現兒子的心理問題。他親自陪著兒子看心理醫生,做足兩個療程的心理輔導。程敏嫁到美國去,程紓反複叮囑妹妹要時常照顧程奕的情緒,才肯讓程奕去美國留學——否則他不會讓兒子再離開他。
    程敏沒有告訴過程紓,她和程奕有過一次談話,程奕說無法原諒那個背叛丈夫拋棄兒子的女人,程敏說她也不能——當初禇馨誣告程家是反革命,致使程敏的生母被捕後受辱自殺身亡,程敏當時10歲,她發誓,自己要成為最有權勢的人,然後瘋狂的報複。這次上海之行,當她得知禇馨那不算淒慘的下場,十分鬱悶,除了被剝奪了她掠奪的財富,她還是自由的,甚至什麽罪名也沒有。
    可惜,這次她到上海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但是程敏心中希望禇馨能好好活著,起碼活到她遭到懲罰的一天,而施加懲罰的人就是她或者是程奕。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活在恐懼裏,而恐懼沒有盡頭,就像是懸在頭上的劍,你不知它什麽時候會落下來……
    禇馨已經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淒慘的人,她還不曉得,這世上有兩個人對著她念念不忘,其中一個就是她的親生兒子,如果知道的話,她會怎麽樣呢?——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王洪勝的被刑拘之後被正式起訴,案子很複雜牽扯的人很多,一宗宗的審理需要很長的時間。禇馨隻知道大勢已去,每日長籲短歎。王壯壯早在79年就轉業了,被安排在某廠做工人,一家三口也算有了經濟來源,他們牽出了部隊大院,擠在一個亭子間裏,別說兩個孩子,就連禇馨長這麽大,何時住過裏弄裏?何時潦倒如此?
    禇馨艾艾怨怨,過了半年多,終於開始麵對現實,現實就是她得趕去菜市場買便宜的菜,擠在公用廚房裏做飯,同一個樓裏的主婦們為了今天誰使了誰家的油,明天誰用了誰家的蔥而每天罵戰。禇馨把一腔的怨氣都發泄到了每天的“戰爭”中,久而久之,她頗具威名,成了裏弄裏的一霸。王洪勝若是看見她這副模樣,當初萬不會生出娶伊的心思來。
    *
    到了81年,陸雅茹大學畢業,她已經26歲,畢業之前麵臨著就業或者繼續深造的問題,許達均的意思是隻要你決定好,我無條件的支持。還沒等她決定,同學陳梅就找上來了。
    陳梅是從農村上來的知青,能留在城裏的唯一辦法就是學校的安排,但名額總是有限的,她雖和校草關係匪淺,可問題就出在他們的關係突破得太早,她現在沒有辦法再能把人牢牢吸引在身邊了,校草現在對她十分冷淡,但她若主動獻身,他也淡然接受,可兩個人實在沒什麽話題,陳梅一提到留城的事,校草就走神。陸雅茹的成績非常好,而且背景又深,她留上海幾乎是所有人都提前知道的。陳梅就打起了陸雅茹的主意。
    她約陸雅茹在校園旁的一個小吃店裏,點了一碗麵,說我食量老小的,咱們吃一碗就行,你想吃什麽?
    陸雅茹讓她有話快說,她還要回家呢。
    陳梅在等麵的時候,先把自己可憐的身世及其在農村悲慘的經曆講給陸雅茹聽,上了麵之後,她又開始講述她和校草苦戀的事,校草父母並不看好她的出身,如果她再被分配到外地,可想而知,她和校草的前途渺茫呀。隔著麵條的熱氣,她含著霧蒙蒙的眼神看著陸雅茹,尋思先吃麵,再醞釀情緒。
    陸雅茹並不想做她苦水的集散地,也不想做知心大姐,直接問,“那你找我幹什麽呀?”
    陳梅見陸雅茹一點都沒有被她打動,一句話說的冷梆梆,不由著急,把想說的主要的內容說出來了,“你家裏那麽有背景,就是你不接受學校的分配也會留在上海的,這樣的話,你不如把你的名額推薦給我。”
    陸雅茹氣樂了,我尚不知道自己的去處在哪裏,你便盤算占我的名額,這也未免太理所當然了吧,“陳梅,姑且不說咱們兩個之間的恩怨,便是朋友之間也沒有算計到這個份上的。”陸雅茹覺得陳梅精神有點問題,想起身就走。
    陳梅高聲叫道,“你若不把名額讓出來,我就把你懷孕生子的醜事抖出來。”
    陸雅茹冷冷一笑,“你大可以滿世界張揚,看看最後倒黴的是誰。”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麵店裏還是有些學生的,看完了出門的陸雅茹背影,轉過頭來看陳梅。陳梅沒想到出師不利,陸雅茹這麽不好說話,還是先解決這碗麵條同時詛咒陸雅茹快點倒黴。
    倒黴的當然是陳梅,既然陸雅茹沒有同情心,她隻好再纏著校草,說你既然已經占有了我的清白之軀,如果你不負責,我就鬧到你父母單位去。校草很是苦惱,但又不肯去為陳梅的事求父母,沒等陳梅親自去校草家做最後的掙紮,麻煩先找到了她,有個自稱是她丈夫的人來學校裏打聽陳梅最後的分配問題,拿著結婚證讓學校把她分回到縣裏去教書。
    校草都懶得再看她一眼,就更別提她哭著鬧著要和他溫柔纏綿。兩個人在學校食堂前拉拉扯扯,校草最後極不耐煩的甩了她一巴掌,“你可別惡心人了,我可真沒見過比你還不要臉的人。”
    從人群中擠來一個壯漢,把陳梅護在身後,“你憑什麽打我老婆?”
    校草冷笑,連飯也不去吃了,扭頭就走,陳梅甩開丈夫去扶她的手,哭著跑開。
    這件花邊新聞在校園裏轟動一時,陳梅差點連畢業都沒拿到手,最後還是灰溜溜的回縣城去了。
    陸雅茹沒閑心管閑事,她找程一錦和方平商量前途,程一錦早和方平研究過,於是告訴她,趁著孩子有人看有人帶,你呀多學學總沒壞處,何況你不也想著多賴在學校裏麽?
    陸雅茹嘿嘿一笑,決定保研,這樣過足求學癮的同時在時間上更能多陪伴許達均和許意寧。
    暑假裏,程映琳照例去了廬山,帶著孩子們,這次向東和許一河都沒有去,補上的是老魏帶著許意寧,還有小王。
    陸雅茹這天約了程一錦遊泳,剛到程家,程一錦就問她可認識一個姓劉的女人,陸雅茹搖頭。
    “電話打了來非要找你聽,我說你不住這裏,她又要你的地址,她隻說和你是以前的同事,可我聽著不像,就沒告訴她。”
    陸雅茹還是想不起以前的女同事中有姓劉的。
    “聽著年紀應該不算老。”
    陸雅茹想不起來是誰。下午遊過了泳,二人洗過澡,樓下電話響,陸雅茹跑下樓接的,她講了你好之後,好半天沒動靜,她剛要撂電話,那邊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雅茹,是我。”
    陸雅茹想好半天也沒想起這是誰來,“你是——”
    “我是區家生。”
    陸雅茹聽著這個名字,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遠,好半天才想起來他是何許人也。
    區家生要結婚了,和那個姓劉的語文小教。陸雅茹講恭喜他,他說道,區媽媽想邀請陸雅茹去參加婚禮。
    本來區媽媽是讓媳婦打電話邀請陸雅茹的,結果就碰上程一錦。劉新娘問區家生誰是陸雅茹,為什麽姆媽一直要邀請她來參加婚禮?區家生無奈,隻得自己再打,以示清白,此時此刻,陸雅茹是想像不到另有一個人的耳朵緊貼著話筒的。
    這個行為有點詭異,邀請兒子的前女友去參加婚禮,陸雅茹問了日子,是在8月末,正好是程映琳回上海的日期。
    “好像不大方便去的。”陸雅茹講,“那天我表姐帶著女兒回家。”
    區家生一時沒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陸雅茹道,“我女兒同我表姐去度假,我已經兩個月沒看見她了,而且那天是全家人的大聚會,我不好出去的。”
    區媽媽基於什麽心理邀請陸雅茹,也許是為了陸雅茹的紅包,也許是為了麥乳精,也許就是為了讓兒媳看一眼,我兒子是很多人追的如果你不繼續表現良好崗位還是有人競爭的……
    區家生的心思很單純,我結婚了,要是你沒結我就會平衡我就會優越,結果陸雅茹告訴他自己有孩子了……
    劉新娘很高興的,一塊石頭放到地上,歡歡喜喜準備著婚禮。
    區家生在這種打擊之下,婚禮當天一臉木然。劉新娘沒覺得怎麽樣,她隻高興自己結婚了自己成功了自己的丈夫比別人強——別人限於她工作單位的同屋同行。
    區家生新婚半夜突然從床上跳起來,“我還沒說我分配工作了就是在上海歌舞團的獨唱演員。”